言必有中

一起學【論語】11.13 先進篇：魯人爲長府

原文

魯人爲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白話譯文

魯國要改建長府這個國庫。閔子騫說：『沿用原來的規模，怎麼樣呢？何必改建？』孔子說：『這個人平時不說話，一說話就切中肯綮。』

注釋

爲：改作、改建。【註疏】：『言魯人新改作之也。』按：關於本章，論點較多，然各個論點都不足，今不取。

長府：藏財貨錢帛曰府，藏兵甲曰庫。長，如字無疑，故音常。

仍：因仍，因襲、沿襲。

舊貫：原有的制度、原有的規模。鄭康成：『貫，事也。因舊事則可也，何乃復更改作。』

夫人：這個人，指閔子。夫，音扶。

言必有中：說話切中肯綮，指說話說到了關鍵點上。朱子：『言不妄發，發必當理，惟有德者能之。』

先賢註疏

【論語註疏】曰：此章重於勞民也。子騫見魯人勞民改作長府，而爲此辭。言因舊事則亦可矣，何必乃復更改作也。孔子聞子騫之言而善之也，善其不欲勞民，故以爲中。

王氏曰：改作，勞民傷財。在於得已，則不如仍舊貫之善。

陳祥道曰：利不百者不變法，功不十者不易器。魯人爲長府，於利則不百，於功則不十，特傷財勞民而已。閔子所以言，與孔子之言，皆中時病者同一意。

張栻曰：先儒謂長府爲藏貨財之府。貨財之府，無過而改爲，得無示人以崇利聚斂之意乎？故閔子以爲當仍舊貫，而不必改也。言必有中者，中於理也。

劉宗周曰：魯人爲長府，意在聚斂也，故閔子諷止之，其言中矣。論事易，中理難，如治病者，藥必中病方是國手。魯自宣公稅畝，哀公作丘賦，損下益上，邦本撥矣。閔子之言豈漫無當哉？

徐英曰：故子騫勸其勿勞民傷財也。

【四書解義】曰：此一章書見聖賢維魯之心也。閔子不極言其弊，所以婉而易入，孔子復稱說其美，愈令聞者知愧。

伊藤仁齋曰：言激而發露者，能悚人之聽，然必有弊。溫而含蓄者，雖未遽悚人之聽，然人不能不服。故言不忠不激，而患不溫。閔子之氣象可想見矣。

【附錄】

【論語註疏】曰：魯藏財貨之府名長府也。云『藏財貨曰府』者，布帛曰財，金玉曰貨。【周禮·天官】有大府爲王治藏之長，玉府掌王之金玉玩好，內府主良貨賄藏在內者，外府主泉藏在外者，是藏財貨曰府。府猶聚也，言財貨之所聚也。

【本章參考書目】

【論語集解】【論語註疏】【論語集注】【論語全解】【癸巳論語解】【論語學案】【論語會箋】【論語古義】【論語集釋】【四書解義】。

【論語】"魯人爲長府"章義理髮微

【論語·先進】"魯人爲長府"章雖僅三十四字，然其中蘊含的政治哲學與言語之道，實有深意可闡。今試從制度沿革、言語智慧、爲政之道三端詳析之。

一、制度沿革之"仍舊貫"智慧
鄭玄注"貫，事也"得其本義。閔子騫"仍舊貫"之議，實承三代損益之道。【禮記·樂記】云："三王異世，不相襲禮。"孔子亦言"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爲政】）。朱子【集注】謂"改作勞民"，正與【周易·革卦】"革而當，其悔乃亡"相發明。考魯國自宣公"稅畝"至哀公"作丘賦"，屢變祖制，終致"邦本撥矣"（劉宗周語）。閔子之議，非徒節儉，實含"利不百不變法"（陳祥道引商君語）的保守智慧。

二、言語之道的"時中"境界
孔子稱"言必有中"，此"中"字當與【雍也】"中庸之爲德"互參。張栻解爲"中於理"，然更當注意其"時中"特性。閔子不言"不可改作"，而雲"如之何"，正是【禮記·曲禮】"禮不妄說人"的實踐。伊藤仁齋謂"溫而含蓄"者，深得夫子"法語之言""巽與之言"（【子罕】）之旨。觀【顏淵】篇司馬牛問仁，夫子答以"其言也訒"，與此章可相印證。

三、爲政之本的"藏富於民"
考"長府"之義，孔穎達疏引【周禮】六府之說甚詳。然【大學】言"財聚則民散"，魯之"爲長府"實有聚斂之嫌。王夫之【四書訓義】指出："府庫之設，所以待非常，非以爲常制。"閔子之諫，暗合【孟子】"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的思想。徐英【論語會箋】謂"不勞民傷財"，正是對【堯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的具體詮釋。

要之，此章表面論建築工程，實則蘊含"節用愛人"（【學而】）的爲政大義。閔子"仍舊貫"之議，既合"述而不作"（【述而】）的儒家傳統，又體現"時中"的言語智慧。今日讀之，於制度變革當思"何必改作"之問，於建言獻策當修"言必有中"之德，於財政政策當懷"藏富於民"之念。聖賢微言，歷久彌新，此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