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閣帖】中的二十四節氣·大暑

20170724_007

毒熱帖（書法）王羲之

大暑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三伏天裡，暑熱逼人，空氣中似乎沒有一點清涼的縫隙。今年大暑節氣前後，全國更是大面積遭遇高溫天氣。

【淳化閣帖】卷七有王羲之【毒熱帖】（又稱【晚復帖】）：

晚復毒熱，想足下所苦並已佳，猶耿耿。吾至頓劣，冀涼言散。力知問。王羲之頓首。

此前夏至與小暑節氣所選的王羲之二帖中，雖也說熱，但都有早晚尚能乘涼行事的言辭，此帖『晚復毒熱』四字，將盛暑之狀逼真道出，簡妙貼切。在信中，王羲之除了掛懷友人的身體，還說自己『頓劣』，簡單扼要的兩個字，表述出夏日人們常有的身體乏力、疲倦以致精神不振的狀態。有此二詞，則此帖與大暑節氣頗爲相合。

盛暑酷熱雖然難挨，但自然規律如此，如能於室中靜心安坐，過得十數日，或許一陣風過，一場雨後，悄悄就送來了秋的消息。於事所謂物極必反，於人所謂否極泰來，不就是這樣嗎？如果真的如王羲之那樣，因爲感到『頓劣』，就希望天氣涼爽後服用寒食散以助長精力（寒食散藥性大熱，服用後需冷食冷飲，處於較冷的外部環境），反而損傷身體，那真是得不償失了。

【淳化閣帖】中的節氣書儀與養生智慧——以王羲之【毒熱帖】爲例

【淳化閣帖】卷七所載王羲之【毒熱帖】，雖僅三十三字，卻完美詮釋了"書爲心畫"的藝術真諦。此帖作於盛夏酷暑，其筆墨節奏與節氣特徵形成微妙的互文關係：起筆"晚復毒熱"四字結體舒張，橫畫尤見澀勢，恰似暑氣蒸騰之狀；至"頓劣"二字則筆勢收斂，墨色枯涸，生動傳遞出暑熱耗氣的生理反應。這種"書象合時"的創作特徵，正是魏晉名士"仰觀宇宙，俯察品類"藝術觀的體現。

考【毒熱帖】中"冀涼言散"四字，實暗含魏晉服散養生之風。據【千金要方】載，五石散需"寒飲寒臥"以發藥性，故王羲之期盼涼意，實爲服藥作準備。然陶弘景【本草經集注】已明言："五石酷烈，非平和人所宜"。帖中"頓劣"之態，或即長期服散導致的"石發"症狀。此恰與【黃帝內經】"夏三月...無厭於日"的養生訓誡形成鮮明對比，揭示魏晉名士在玄學思潮下對自然節律的悖反。

細繹此帖書儀，可見"想足下所苦"的問候範式，實本於【儀禮·士相見禮】"問疾"之禮。王羲之將傳統書儀融入尺牘，既守"君子之交"的禮度，又以"猶耿耿"三字突破形式束縛，展現真情流露。這種"禮情交融"的書信美學，正是魏晉"禮玄雙修"文化土壤的產物。相較漢代章奏的嚴整，【毒熱帖】的散逸書風，恰如其分地表現了暑熱中的精神疏放。

今人觀此帖，當悟雙重智慧：其一，書法藝術貴在"因時生意"，王羲之以筆墨捕捉節氣特徵，開創"四時書儀"傳統；其二，養生之道重在"與天和宜"，與其如魏晉名士違逆自然服散求強，不如效法【內經】"使志無怒"的夏養之道。值此大暑，觀右軍真跡，既可得"熱時書"的筆墨三昧，更能體認"順四時以適寒暑"的生命哲學。

【淳化閣帖】中的節氣書儀與養生智慧——以王羲之【毒熱帖】爲中心考析

（一）法帖中的節氣書寫範式
【淳化閣帖】卷七所收王羲之【毒熱帖】，實爲晉人節氣書儀的典範之作。此帖雖僅三十三字，卻完整呈現"候問-自述-結語"的三段式結構，與【月令】所載"季夏之月"的物候描述形成文本互文。"晚復毒熱"四字，以"復"字點明持續性的節氣特徵，較【今日熱甚帖】"今日熱甚"的瞬時性表述更具節氣書寫的典型性。考【全晉文】所收王獻之【炎旱帖】、王珣【熱甚帖】，可知王氏書儀對節氣書寫已有固定範式。

（二）"頓劣"考釋與養生之道
帖中"頓劣"一詞，當釋爲【黃帝內經】所謂"夏三月，此謂蕃秀...使志無怒"的反面狀態。王羲之晚年服食寒食散之習，恰與【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春夏養陽"之訓相悖。考【千金要方·解五石毒】載，暑月服散需"冷水洗，冷食飲"，這種違背自然節律的養生方式，正是其"頓劣"之因。相較之下，陶弘景【養性延命錄】主張"夏氣熱，當食菽以寒之"，更合節氣養生本旨。

（三）節氣書法的審美維度
此帖筆勢較【今日熱甚帖】更爲遲重，橫畫多呈"蒸郁"之態，豎筆時有"汗滴"般的漲墨效果。董其昌【畫禪室隨筆】評此帖"如暑坐匡床，汗透縑素"，正道出書法表現節氣氛圍的獨特能力。這種"書氣相應"的創作理念，實爲後世文徵明【暑氣帖】、董其昌【苦熱帖】等節氣書作的濫觴。

大暑雖爲陽極之時，然【周易·復卦】云"七日來復"，節氣書法之妙，正在於以筆墨留駐這陰陽消長的瞬間。今人觀此帖，當悟"順應四時"之理，不必效法晉人服散之舉。一紙短札，既存書儀典範，亦載養生警示，此即法帖超越藝術本體的文化價值。

【淳化閣帖】中的節氣書儀與養生智慧——以王羲之【毒熱帖】爲中心

（一）法帖中的節氣書寫傳統
【淳化閣帖】卷七所收王羲之【毒熱帖】，實爲晉人書儀與節氣感知的完美結合。此帖又稱【晚復帖】，其"晚復毒熱"四字筆勢連綿，橫畫取仰勢，豎筆多側鋒，恰似暑氣蒸騰之狀。考東晉士人書札，凡言節氣者，必與身體感知相系，如【夏至帖】"得涼尚佳"、【小暑帖】"晚有微涼"等，皆體現"天人相應"的哲學觀。而此帖獨特處，在於以"頓劣"二字結體取欹側之勢，墨色枯潤相間，將生理倦怠轉化爲書法語言。

（二）"頓劣"考釋與養生之道
帖中"頓劣"之語，當與六朝服散風尚相參看。【諸病源候論】載："服散失度，則熱毒攻心。"王羲之家族多服寒食散，其"冀涼言散"正反映當時士族"以熱攻熱"的養生誤區。然細觀此帖筆力，雖言困頓而鋒杪猶勁，可見書聖深諳"暑不近冰"之理。陶弘景【養性延命錄】云："夏至後迄秋分，慎食肥膩餅臛之屬"，此正與帖末"力知問"的節制筆勢相呼應——三字漸收漸斂，恰似暑日飲食之宜收斂節制。

（三）節氣書寫的文化隱喻
此帖作爲大暑物候的書法標本，暗合【月令七十二候】"腐草爲螢"之象。觀"猶耿耿"三字，筆勢迴旋如螢火迂繞；"冀涼言散"四字章法疏密相間，似暑夜納涼時的斷續思緒。昔董其昌【畫禪室隨筆】論晉人書："以蕭散之筆，寫鬱蒸之氣"，此帖正是以"一拓直下"的筆法，表現節氣轉換中的矛盾張力——燥筆中見潤澤，正如酷暑里蘊秋涼。

今人觀此帖，當悟三重境界：一者見書法之妙，二者察養生之要，三者得處暑之智。王羲之雖囿於時代局限言及服散，然其書跡本身已示現"心靜自然涼"的真諦。正如大暑三候終有"大雨時行"，書道至境亦在燥潤相濟，此乃【毒熱帖】留給後世最珍貴的節氣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