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_每日一詩

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

 【宋】晏殊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 

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小園香徑獨徘徊。

詩詞賞析

此詞雖含傷春惜時之意，卻實為感慨抒懷之情，悼惜殘春，感傷年華的飛逝，又暗寓懷人之意。詞之上片綰合今昔，疊印時空，重在思昔；下片則巧借眼前景物，重在傷今。

全詞語言圓轉流利，通俗曉暢，清麗自然，意蘊深沉，啟人神智，耐人尋味。詞中對宇宙人生的深思，給人以哲理性的啟迪和美的藝術享受。其中「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兩句歷來為人稱道。

此詞之所以膾炙人口，廣為傳誦，其根本的原因於情中有思。詞中似乎於無意間描寫司空見慣的現象，卻有哲理的意味，啟迪人們從更高層次思索宇宙人生問題。

【浣溪沙】哲思辨微：晏殊詞中的時空辯證與生命覺解

晏殊此闋【浣溪沙】以淺語構深境，在宋初詞壇開拓出「情中見思」的藝術範式。其「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一聯，實為中國詩學「即物即理」傳統的典範，須從三個層次解其精微。

一、時空疊印的敘事結構
上片「去年天氣舊亭台」運用「記憶復現」手法，將物理時間壓縮為心理時間。酒與詞的循環往復，構建封閉的時空迴環，而「夕陽西下」的詰問，驟然刺破這層回憶帷幕。這種「今昔並置」的敘事策略，遠紹【詩經】「昔我往矣」的時空對照，近啟後來宋詞「今—昔—今」的經典結構。

二、自然意象的哲學轉化
下片「花落」「燕歸」非單純寫景，實為邵雍「觀物」哲學的詩化呈現。花落象徵不可逆的熵增法則，燕歸則暗喻周期性時空秩序，二者構成張力場。晏殊以「無可奈何」與「似曾相識」的態度分野，揭示人類在線性時間與循環時間中的處境悖論，較李商隱「此情可待成追憶」更具宇宙視野。

三、徘徊姿態的審美價值
末句「小園香徑獨徘徊」中，「徘徊」作為核心動作，實乃士大夫面對時空困境的精神儀式。這種介於進退之間的懸停狀態，既不同於陶潛「悠然見南山」的靜觀，亦有別於蘇軾「人生如逆旅」的超脫，恰形成宋型文化特有的「憂患審美」——在有限性中體認永恆，於流逝處見證存在。

此詞真正價值，在於將【易傳】「變易不易」之理，轉化為可感的美學形式。晏殊透過酒筵歌席的日常場景，完成對「時間性」的本體論追問，其清麗詞風下實潛藏着理學興起前的思想躁動。後世稱此聯「觸著天地之根」，正因其在傷春表象下，觸及了中國哲學「即現象即本體」的核心命題。

【浣溪沙】哲思辨微：晏殊詞中時空疊印的雙重審美向度

晏殊此闋【浣溪沙】以「一曲新詞酒一杯」起興，實則構築了中國古典詩學中獨特的時空辯證體系。上片「去年天氣舊亭台」運用「舊亭台」這一凝固的空間意象，與流動的「去年天氣」形成時空張力，較之單純的今昔對照更顯深刻。錢鍾書【談藝錄】所謂「時間體驗的空間化」在此得到完美詮釋，亭台成為記憶的物質載體，而「夕陽西下」之問，實質是對時間單向性的哲學叩問。

下片「花落去」與「燕歸來」構成宇宙循環的二元象徵：前者體現【周易】「窮則變」的消長之理，後者暗合【呂氏春秋】「圜道」思想。晏殊將不可逆的線性時間（花落）與循環往復的自然節律（燕歸）並置，形成張岱所稱「弔詭並存」的美學效果。值得注意的是，「似曾相識」四字蘊含佛教「輪迴」觀念，卻以日常語出之，正見北宋士大夫「以禪入詞」的時代特徵。

「小園香徑獨徘徊」的結句，實為中國詩學「以行走構築詩意空間」的典範。蘇軾【赤壁賦】「寄蜉蝣於天地」的宇宙意識，在此凝縮為庭園中的往復行走。這種「有限空間的無限徘徊」，恰如朱熹所言「格物致知」的具象化——在方寸之地體察天道循環。晏殊以宰相之尊而作此語，正體現宋代文人「內聖外王」理想下對生命本質的思考。

當代學者葉嘉瑩指出，此詞妙在「將理性思致與感性形象渾然一體」。較之李煜「流水落花春去也」的純然傷逝，晏殊在悵惘中提煉出「循環與消長」的宇宙規律，使詞體從抒情工具升華為哲思載體。這種「情理交融」的特質，正是宋詞區別於唐詩的重要美學標誌，也預示了後來宋代理學「格物窮理」的思維方式。讀者當於「無可奈何」處見天地之道，於「似曾相識」中悟人生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