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詩詞全集.沙丘城下寄杜甫

沙丘城下寄杜甫.李白

李白詩詞

沙丘城下寄杜甫

[唐]李白

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

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

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詩詞賞析：

【沙丘城下寄杜甫】是唐代偉大詩人李白寓居沙丘懷念詩友杜甫時所作。此詩以景帶出思念之情，言辭樸素無華，率性寫出，或行，或臥，或所見，或所感，絮絮叨叨皆入詩來，寫得情深意長，悽愴感人，深刻地表現了兩位偉大詩人的真摯友誼。全詩流暢自然，而又含蓄蘊藉；感情極苦，而又不失豪放本色。

這首詩作於天寶四載（746，一說五載）秋。天寶三載（744）春，李白離長安，開始漫遊。在洛陽，遇見了已經33歲，卻仍蹭蹬未仕的杜甫，二人同游。同年秋，李、杜、高適三人會於梁園（開封），並同游孟諸（山東單縣）、齊州（濟南）等地。分手後，李白到齊州紫極宮請高如貴天師授道籙，正式履行儀式入了道籍。杜甫尋道師華蓋未遇。次年秋，二人又會於東魯。他們情投意合，親密到"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與李十二同尋范十隱居】）的地步。不久二人分手，杜甫西去長安，李白也東遊吳越。此後便再未會面。

【沙丘城下寄杜甫】詩學考辨與情感析微

李白此篇五言律詩，以簡澹之筆寫深摯之情，實爲盛唐寄懷詩之典範。全詩八句四十字，章法井然，情感遞進，既見太白詩風本色，又顯杜李交誼之厚。

首聯"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以自問自答起筆，暗含謫仙落寞之態。"竟"字尤見功力，既表意外滯留之實，又露百無聊賴之情。考天寶四載秋，李白自長安放還後輾轉齊魯，沙丘（今山東臨清）小駐，看似閒適"高臥"，實爲壯志難伸之寫照。此等筆法，正合嚴羽【滄浪詩話】"盛唐諸人惟在興趣"之論。

頷聯"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轉以景語寫情語。古樹意象，既承漢魏古詩"高台多悲風"傳統，又啟後文懷人之思。秋聲者，歐陽修【秋聲賦】尚未道盡之蕭瑟，太白已先得三昧。考據【李太白全集】王琦注，此時杜甫正西行入秦，故"日夕"二字，實含【詩經·王風】"日之夕矣"的懷人範式。

頸聯"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用典尤見精妙。【莊子·胠篋】有"魯酒薄而邯鄲圍"之典，此處反用其意，謂酒薄難醉，非關酒質，實因故人不在。齊歌者，暗用【孟子·告子】"齊右善歌"典故，太白曾在【五月東魯行】贊"魯女驚採蓮"，此刻卻覺歌聲徒然，情思無所寄託。這種以樂景寫哀的手法，正得【文心雕龍·物色】"情往似贈，興來如答"之三昧。

尾聯"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將情感推向高潮。汶水即大汶河，源出萊蕪，西流注濟水。考杜甫此行路線，正是沿汶水西去長安。太白以浩浩汶水喻綿綿情思，既合地理實況，又得【楚辭·湘君】"橫流涕兮潺湲"的比興傳統。此聯對仗雖寬，然"浩蕩"二字力透紙背，與【將進酒】"奔流到海不復回"同具盛唐氣象。

此詩藝術成就，可析爲三：其一，結構謹嚴，每聯皆具起承轉合之妙；其二，用典無痕，魯酒齊歌皆化入當下情境；其三，情感真摯，較之【黃鶴樓送孟浩然】更多幾分沉鬱。趙翼【甌北詩話】稱太白"神采飛動"而"骨力遒勁"，此詩足爲佐證。

李杜交誼，在此詩中可見一斑。二人相識雖僅兩載，然"醉眠秋共被"之誼，已使謫仙寫出如此沉摯之作。後世論者常謂太白豪放少纏綿，此詩正可破此成見。錢謙益【列朝詩集】評此詩"情深文明"，誠爲的論。今人讀此，猶可想見兩位詩壇巨匠臨汶水而執手，望秋雲而愴懷的動人情景。

【沙丘城下寄杜甫】詩學考釋與情志探賾

李白此五言古風，以"沙丘"爲地理坐標，實指唐魯郡治所瑕丘（今山東兗州）。考【元和郡縣誌】載："魯郡城，古沙丘也。"詩中地理意象之選擇，已暗含歷史縱深。首聯"我來竟何事"設問，實爲【楚辭】"曰黃昏以爲期"之遺響，而"高臥"一詞，典出【晉書·謝安傳】，暗喻詩人放達之態與政治失意雙重意蘊。

頷聯"古樹""秋聲"之對，深得【文心雕龍】"物色相召"之妙。古樹爲空間意象，秋聲屬時間範疇，二者交織成時空綿延的審美場域。考李白同期所作【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有"秋波落泗水"句，可知"秋聲"實爲詩人此期情感基調。魯酒典出【莊子·胠篋】，齊歌見於【孟子·告子】，詩人借地方風物抒懷，酒不醉人、歌不動情，反襯出對杜甫思念之深切。

尾聯"汶水"意象尤值玩味。考【水經注】："汶水出泰山萊蕪縣原山。"其水自東而西，與"南征"形成空間張力。李白以浩蕩水勢喻情思，既承【詩經·邶風】"涇以渭濁"之比興傳統，又啟後來蘇軾"大江東去"之豪放詞風。這種"以水喻情"的手法，在盛唐詩歌中達到藝術巔峰。

詩史互證，天寶四載（745）秋，李白在魯郡完成道教儀式後，精神世界呈現複雜面向。一方面"授道籙"標誌其正式皈依道教，另一方面與杜甫"醉眠秋共被"的塵世情誼又難以割捨。這種精神張力造就了詩歌"悽愴豪放"的獨特氣質，較之【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明朗飄逸，更顯沉鬱頓挫。

今人讀此詩，當識其中三重境界：表層是友人相思，中層是生命孤獨的體認，深層則是盛唐士人在仕隱矛盾中的精神困境。李白將日常絮語升華爲永恆詩篇，正是其"清水出芙蓉"藝術主張的完美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