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詩詞全集.短歌行.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

短歌行. 李白

李白詩詞全集

短歌行

[唐]李白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

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

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

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

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

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

富貴非所願，與人駐顏光。

詩詞賞析：

詩分上下兩段。前八句言面年（人的一生）易滿，天地無窮，時間無限，神仙尚且兩鬢成霜，凡人何堪；只有天公、玉女才能與時長存，千年萬載，操控天象。後六句詩人突發奇想，欲阻攔六龍，留住時光，使人生不老，青春永駐。

本首詩是樂府相和歌平調七曲之一。古樂府中有【長歌行】與【短歌行】之分，關於二者的命意，【樂府解題】有兩種說法：一是『言人壽命長短，有定分，不可妄求』；一是『歌聲之長短耳，非言壽命也』。在李白之前，以此題為者，多為慨嘆人生短暫，主張及時行樂。李白的這首詩，卻以樂觀浪漫、昂揚奮發的精神，在喟嘆生命短促的同時，表達了對人生的珍惜，對建功立業的渴望。

【短歌行】析義：李白時空意識中的生命超越與永恆追尋

李白此篇【短歌行】實為盛唐精神與道家宇宙觀交融之典範。全詩以"白日何短短"起興，至"與人駐顏光"作結，構建起一個縱貫天人、橫跨仙凡的宏大時空場域，其藝術張力與哲學深度遠超一般及時行樂之作。

一、時空對舉中的生命自覺
開篇"白日-百年"與"蒼穹-萬劫"形成雙重對照：前者以"短短"與"易滿"寫人生須臾，後者用"浩茫茫"與"太極長"狀宇宙永恆。此非簡單沿用【古詩十九首】"生年不滿百"的套路，而是通過"麻姑"意象的介入（【神仙傳】載麻姑見東海三為桑田），將個體生命置於神話時間維度。"一半成霜"的誇張筆法，實為對【莊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的具象化演繹。

二、神仙意象的雙重隱喻
"天公大笑"典出【神異經】"天公與玉女投壺"，此處化用頗具深意：既展現超越時空的永恆存在（億千場大笑），又暗含【周易·繫辭】"鼓之舞之以盡神"的宇宙韻律。李白巧妙將道教神仙譜系轉化為詩意符號，其"攬六龍"（【淮南子】"日乘車駕以六龍"）的壯舉，實為對【離騷】"吾令羲和弭節"的創造性繼承，彰顯詩人主體意識的極度張揚。

三、生命哲學的終極指向
末段"北斗酌酒"的想象，突破傳統"晝短苦夜長"的哀嘆模式。詩人以星宿為器（【詩經·小雅】"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的反用），以神龍為賓（【周易·乾卦】"時乘六龍"的變形），構建出天人共飲的狂歡場景。最終"駐顏光"的訴求，既包含道教長生久視的修煉理想（【黃庭經】"積精累氣乃成真"），更寄託着建安風骨"烈士暮年"的功業情懷——此乃李白對古樂府主題的升華：非徒哀生命之短，實求精神之永。

此詩藝術特質有三：其一，意象系統熔神話、天文、道教於一爐；其二，節奏張弛有度，前八句沉鬱頓挫，後六句飛揚跋扈；其三，哲學內涵兼具【列子】"貴虛"思想與儒家"自強不息"精神。較之曹操"對酒當歌"的悲涼，李白在時空壓迫中展現出盛唐特有的生命張力，這正是其"詩仙"氣質的核心所在。

【短歌行】時空意識與生命哲思的謫仙式表達

李白此篇【短歌行】實為盛唐生命意識的巔峰之作，其以恢弘的宇宙視野觀照有限人生，在樂府舊題中注入全新的精神氣象。全詩十四句構成完整的哲學思辨體系，上闋鋪陳時空之無限，下闋抒寫人力之抗爭，形成"天人之際"的深刻對話。

首二句"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以太陽運行之速喻人生短暫，較之【古詩十九首】"生年不滿百"更具動態意象。"蒼穹浩茫茫"四句構建三重時空參照：浩瀚蒼穹喻空間之無限，"萬劫太極"指時間之永恆，麻姑白髮則示神仙亦難逃時間法則。此處化用【神仙傳】麻姑三見滄海桑田典故，卻反其意而用之，將道教長生神話解構為時間殘酷性的佐證。

"天公見玉女"句乃全詩轉捩，詩人以【神異經】玉女典故為跳板，突然轉入主觀抒情。六龍意象源出【周易·乾卦】"時乘六龍以御天"，李白卻大膽改造為"攬六龍"、"回車掛扶桑"的逆天之舉。這種對太陽運行的干預想象，實為屈原【離騷】"吾令羲和弭節兮"的盛唐迴響，彰顯唐人征服時空的壯闊胸懷。

末四句尤見謫仙本色。"北斗酌酒"將星象具象為宴飲場景，較之曹植【與吳質書】"舉泰山以為肉，傾東海以為酒"更顯飄逸。"富貴非所願"二句點明題旨，非傳統樂府的及時行樂，而是追求生命光輝的永恆駐留。這種"駐顏光"的終極理想，實為李白"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用世精神的詩意投射。

此詩在藝術上典型體現李白"以氣為主"的創作特徵。全詩以"短-長"對立架構起承轉合，時空跳躍幅度橫跨宇宙八荒，卻始終貫注着蓬勃的生命元氣。其用典方式尤具創造性，道教典故經詩人點化，皆成為抒發人文情懷的載體，這種"仙而人"的轉化正是盛唐精神的最好詮釋。

較之曹操【短歌行】的憂世之嘆，李白此作展現的是唐人特有的時空自信。在"萬劫太極長"的宇宙背景下，"百年苦易滿"的人生非但沒有陷入虛無，反而激發出"攬六龍"的磅礴力量。這種將有限生命融入無限時空的努力，正是中國古典詩歌最動人的精神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