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中國人源自東非說被考古事實證偽

前段時間，我們發表了【新中國考古學70年發展與成就】一文，其中提到了『以北京猿人爲代表的古人類，確是現代中國人的祖先』，引發了網絡的熱議。可見，這個話題是大家都關心的問題。其實現代人的起源是國際人類學界和考古學界的一個長盛不衰的熱點課題。世紀之交，國際遺傳學界有人提出一個假說，就是全世界各地的現代人都是來自東非，大約在距今10萬至5萬年間，一部分早期現代人走出東非，向世界各地擴散，取代了原來在世界各地生存的古人類，成爲全世界現代人共同的祖先，這就是著名的『夏娃理論』。但是這一假說一經提出，便有不同的聲音對此進行質疑乃至否定。就這一學術問題，【歷史研究】編輯採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歷史學部主任、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王巍研究員，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高星研究員以及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王幼平教授。今天，將王幼平教授的採訪分享給大家。

現代中國人源自東非說被考古事實證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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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能否給我們介紹一下您帶隊進行的考古調查和發掘中有關中國舊石器時代晚期的考古新發現。

王幼平：新世紀以來，中國史前考古學者開展了很多舊石器時代考古發掘與綜合研究工作，獲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爲探討中國與東亞地區的現代人類來源問題提供了新證據。

相關單位在中原地區的嵩山東麓進行了多項舊石器時代考古發掘與研究，先後發掘的有河南滎陽織機洞，新鄭趙莊、黃帝口，登封西施、東施、方家溝以及鄭州市二七區老奶奶廟等遺址。2016年以來，又有新疆吉木乃通天洞與廣東英德青塘遺址等發掘新收穫，進一步擴展了關於現代人起源以及遷徙擴散不同路線的認識。

問：這些發現與現代人起源問題的關係是什麼?

王幼平：中原及相關地區考古的新發現，清楚地揭示了中國及東亞大陸核心地區古人類文化發展的連續性。

滎陽織機洞遺址發掘清理出厚達20米的地層剖面，發現多個文化層，爲晚更新世以來古人類在中原地區連續發展提供了堅實證據。

距今5萬至4萬年的老奶奶廟等遺址發現有組織的營地安排、遠距離優質石料的運輸，乃至在石器生產技術上的改進發展；尤其是新鄭趙莊遺址遠距離搬運紫紅色石英砂岩，專門壘砌成石堆基座，再擺放巨大的古棱齒象頭，更具有明確的象徵意義。這些均是現代人行爲在中原地區出現的確切證據。

趙莊遺址擺放象頭的石堆遺蹟不僅是中國，也是東亞地區的首次發現。該遺址典型的石英石器工業與華北北部到中原地區的同類發現有很強的一致性，說明中國境內具有解剖學意義上的早期現代人的出現，是和具有本地區長期延續的石核—石片技術傳統的舊石器組合一起出現，清楚地展示出中國及東亞地區現代人出現及發展的區域性特點。

除了上述新發現顯示出的中國及東亞大陸核心地區古人類文化發展的連續性，還有更重要的進展。登封西施與東施遺址石葉及細石器工業的發現，以及時代更早的新疆通天洞遺址的莫斯特文化遺存。這些新發現反映了晚更新世期間中國及東亞大陸中部地區的人群遷徙與文化交流，證實了現代人擴散北線的存在。

然而在距今5萬至4萬年中原及周邊已明確出現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之際，來自舊大陸西側的人群或文化的影響僅局限於北部邊境地區，直到距今2.6萬年前後才波及中原地區。

廣東英德青塘遺址等發現更說明，一直到晚更新世結束，中國南方始終流行著礫石—石片石器，完全不見外來人群或文化影響的跡象。

中原及相關地區舊石器時代晚期文化多項新發現清楚顯示，早在代表舊大陸西側現代人擴散與舊石器晚期文化交流的石葉技術在中原地區出現的1萬至2萬年之前，使用石片石器技術的現代人群體，即已出現在從中原到華北的廣大區域。

具有不同文化傳統的舊石器晚期文化遺存在中原地區出現的先後順序，更進一步證實了以北京猿人文化爲代表的簡單石核—石片石器技術傳統，與東亞地區早期現代人的關係尤爲密切。

中原地區古人類文化長期連續發展的特點，以及現代人遷徙擴散北線的確認等重要收穫，均爲現代人起源研究這一國際熱點課題提供了非常關鍵的新證據。​​​

文章來源：新浪認證的中國歷史研究院官方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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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現代中國人起源問題的考古學觀察

【歷史研究】此次訪談所涉議題，實爲人類學與考古學領域之關鍵命題。王幼平教授團隊於中原地區之發現，確爲探討東亞現代人起源提供了重要實證材料，然學術討論宜持審慎態度。

一、考古材料所見之連續性特徵
嵩山東麓遺址群揭示的文化層序，尤以織機洞遺址20米連續地層剖面爲典型，確證晚更新世以來古人類在此區域持續活動。老奶奶廟遺址所見營地規劃、石料遠距離運輸等行爲特徵，與舊石器時代晚期現代人行爲模式相符。趙莊遺址象徵性遺蹟更凸顯認知能力之飛躍，此類物質遺存實爲探討"行爲現代性"（Behavioral Modernity）之重要指標。

二、理論範式之辯證思考
"出自非洲說"（Out of Africa）與"多地區進化說"（Multiregional Evolution）之辯，本質爲人類演化研究之方法論差異。前者基於分子遺傳學推算，後者側重考古地層學證據。王教授所舉中原案例，恰說明東亞大陸可能存在"區域連續性基礎上的基因交流"（Continuity with Hybridization）模式。近年古DNA研究顯示，丹尼索瓦人等古老型人類基因片段存在於現代東亞人群，暗示本土人群與外來群體存在交融。

三、材料解讀之學術規範
考古材料闡釋需避免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
1. 舊石器技術分析顯示，華北小石器傳統自早更新世延續至晚更新世，但4萬年前後出現勒瓦婁哇技術因素，反映文化演進中的開放性
2. 體質人類學研究提示，許家窯、田園洞等遺址人骨特徵既保留直立人某些性狀，又呈現早期智人特點，符合"網狀進化"（Reticulate Evolution）模型
3. 年代學框架需謹慎構建，現有碳十四測年數據尚不足以完全否定5-3萬年間可能存在的人群遷徙事件

四、未來研究之建議方向
1. 加強舊新石器時代過渡期遺址發掘，釐清技術演變與人群更替關係
2. 推動考古學、古基因組學、環境考古多學科整合研究
3. 建立東亞特有的人類行爲演化指標體系，避免簡單套用西方標準

結語：學術研究當如【中庸】所言"致廣大而盡精微"，既需宏觀理論視野，更需微觀實證支撐。中國舊石器考古成果固然動搖了單線傳播論，但人類起源命題之終極解答，仍有待更多維度的科學證據。學者當以開放心態，在實證基礎上構建符合東亞實際的人類演化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