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如果说孔子“攻乎异端”还不大具体,那么孟子“辟杨墨”就既具体,又狠毒了。孟子与当时的学派多有争论,尤其是排斥杨、墨,最为著名。他说:“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他还说:“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又说:“吾为此惧。闲(习也)先贤之道,拒杨墨,放淫词,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孟子・滕文公下》)用这样的语言评论杨、墨,已经不是学术批判,而是政治宣判了!为使孔子之道“著”,就必须使杨朱之道“息”,真是“攻乎异端”,排除“邪说”了。谈到孟子的这些话,使我想起我们在五六十年代的大批判,原来在两千多年前就有过随意戴帽子打棍子之事发生了,是有传统的。孟子曾说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对后世影响很大,长期受到人们的称赞,是文化传统中的优良传统,应该继承发扬的。而“辟杨墨”则颇有文化专制的味道,也是应该注意的。 秦王朝建立后,秦始皇废封建改郡县制,是个进步。但是他接受李斯的建议,实行“焚书坑儒”,成为文化专制主义的开端。董仲舒向汉武帝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虽然“坑”与“尊”正相反,但君主统治的文化专制则是一样的。从汉代起,历代王朝实行的多是儒法结合,或曰“外儒内法”、“霸王杂之”,而在思想文化方面又有儒释道结合。但孔子的地位确实是越来越高了,以至被封为“大成至圣先师”等称号,儒家被视为官学。科举考试只能在经书中寻章摘句,作文章,八股教条严重束缚了人们思想的发展。君主帝王虽然尊重儒学,但对经书中某些对君不尊的话,也是不能容忍的。如孟子对齐宣王说的“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豢养也),则臣视君如路人;君之视臣如草芥(任意践踏也),则臣视君如寇仇。”朱元璋看后就很生气,命令删去。乾隆诏修《四库全书》,也删去不少忌讳的东西。这都是文化专制的反映。 还有文字狱,尤为严重。统治者可以从秦议文书乃至诗词、书信中寻找某些词句任意歪曲,制造冤狱,杀头或流放。秦始皇“焚书坑儒”,一下子坑杀诸生四百六十余人,开文字狱之端。汉代文字狱亦多,如汉宣帝时,杨恽、盖宽饶等“皆坐刺讥词为罪而诛”。汉元帝曾用儒士萧望之、周堪等为重臣,也由于外戚、宦官谮言而遇害,李固、李云等因上书上言而入狱被诛。隋炀帝是个暴君,诛杀尤多。唐代因进言惹怒被杀者亦不少,韩愈、柳宗元、刘禹锡、李白、李商隐、张说等,均曾入狱、流放,魏征死后也曾被夺去封号。宋代的寇准、欧阳修、秦观、黄庭坚、赵鼎等均曾被流放,或死狱中。苏轼因所谓“乌台诗案”入狱,流放黄州,后又因为反对王安石改革而流放海南,真是多才又多难!明代文字狱尤多。如朱元璋时,皇帝生日或节日,各地官吏都要上贺表,虽然是陈词滥调,朱皇帝却很喜欢。其中有“作则垂宪”、“睿性生智”、“天下有道”等词。他将“则”念成“贼”,将“生”念成“僧”,“有道”读成“有盗”,将“光”说成“秃子”等,认为是对他的讽刺,任意诛杀。清代康熙、雍正都以肃清“反清”思想为名,制造诸多文字狱。乾隆前期较缓和,以后又恢复文字狱,诛杀亦多。他们所镇压的既不是“复明”志士,也不是结党权臣,大多是一些士人。文字狱可说是文化专制中的一个恶劣传统,严重阻碍了思想文化的发展进步。
邓小平在总结建国以来经验教训时曾说过:旧中国留给我们的,封建专制传统多,民主法制传统很少。解放以后,我们也没有自觉地、系统地建立保障人民民主权力的各种制度,法制很不完备,也很不受重视。他还谈到,在我们党政机关存在的特权、家长制、官僚主义、以权代法、贪污腐败等都带有封建主义色彩。所以,他提出肃清封建主义传统影响,“重点是切实改革并完善党和国家的制度。从制度上保证党和国家政治生活的民主化、经济管理的民主化、整个社会生活的民主化,促进现代化建设事业的发展。”这是非常重要的,应该逐步贯彻实行。 在文化传统中当然有优秀的东西,如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刚健奋进、好学不倦、见利思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爱国主义等等,理应继承发扬。但文化传统中决不都是优秀的好的,对那些消极的因素,我们要坚决批判。有批判才会有继承,否则,笼统地谈弘扬传统文化是不科学的。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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