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暉:我國的愚民政策歷史悠久,可追秦朝法家思想

主講人：秦暉，生於1953年12月

1981年作爲中國文革後首批碩士研究生畢業於蘭州大學

1992年起曾任陝西師範大學教授

現爲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秦暉:我國的愚民政策歷史悠久,可追秦朝法家思想

秦朝法家思想爲主流，奉行弱民

我們評價法家、評價秦制，不應該依據秦的反對者的材料，只需要看秦的官方是怎麼說的，比如看秦朝法家思想代表【商君書】和【韓非子】。【商君書】【韓非子】的思想體系，是秦代官方的意識形態。

秦朝法家思想具體是什麼呢？【商君書】篇目中有一章，叫作【弱民】，什麼叫『弱民』呢？這一篇的主題思想就是『民弱則國強，民強則國弱；有道之國，務在弱民』，簡單說：國和民就是敵人，國要強大，就必須把民踩在腳下；民強了，國家就要弱了；國強了，老百姓就要跪著。而且法家還明確主張：如果要征服敵國，首先就要征服自己的人民，連自己的人民都征服不了的國家，怎麼能夠打敗敵國？所謂的『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能勝強敵者，必先勝其民』，這是法家明確講的。

戰勝人民是秦朝法家思想的一個主題，法家是人類歷史上赤裸裸地宣布要與人民爲敵的。統治者絕不能讓人民占了上風，而必須把人民踩在腳下，用商鞅的說法，叫作『民勝其政，國弱；政勝其民，兵強』。如果老百姓能夠勝過政府，國家一定會弱，政府能夠打敗老百姓，那麼國家就會強大。

秦朝法家思想有一個說法：『治主無忠臣，慈父無孝子』，孝子都是父親打出來的，慈父是不會有孝子的，父親越把孩子打得厲害，孩子就越孝順，因爲小孩都是不識好歹的。按照這個理論，秦朝法家思想認爲統治者越對老百姓好，老百姓越是囂張，統治者就是要狠狠地打老百姓，就像父親打兒子，『慈父無孝子，治主無忠臣。』

秦朝法家思想與我國的愚民政策歷史

爲了戰勝老百姓，統治者要做到幾件事：

第一，愚民政策，絕不能讓老百姓聰明起來，用原話說：『民不貴學則愚』，『愚農不知，不好學問，則務疾農』。愚民政策意思是老百姓最好什麼都不要知道，他們越傻越好，這樣就只能幹苦力，而國家需要他們干苦力。如果老百姓都傻，我不傻，那我就可以當王了，民愚，則智可以王，這是第一條，戰勝老百姓必須採用愚民政策，讓老百姓『愚』。

第二條，爲了『弱民』，絕不能讓『農有餘食，則薄燕於歲』。意爲農民一旦有餘糧，就會遊手好閒，只有讓他們除了吃的，別的什麼都沒有，即老百姓應該被搜颳得一貧如洗。善治國者，就要使民『家不積粟，上藏也』。治國者不能讓他們富裕，同時還要以什伍連坐、嚴刑峻法來禁錮百姓。

現在的戶籍管理制度、強制收容制度其實都來源於商鞅。商鞅說，要讓那些想擺脫桎梏的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即『行間無所逃，遷徙無所入。行間之治，連以五，辨之以章，束之以令，拙無所處，罷無所生』。講得簡單點，就是如果想要逃、想當盲流，那我就要讓你隨時都有被抓的危險，即使不被抓，你也活不下去，因爲什麼都被我管死了。有趣的是，商鞅本人後來就栽在他自己設計的政策手裡：支持他的秦孝公死了，新繼位的秦王要抓他，他逃到一個旅館，結果旅館的老闆問他有證明嗎，商鞅還奇怪怎麼住旅館還要證明，老闆說，這是商鞅同志規定的，沒有國家的證明我不敢收留你。於是商鞅長嘆一聲說，真是作法自斃呀，自己設計的政策竟然把自己捆住了。最終他沒有辦法逃，很快就被抓回來車裂了，下場很慘。說實在的，我一點都不同情他，他該有這種下場，畢竟這套制度就是他設計的。

總而言之，在秦朝法家思想看來，老百姓都是些賤骨頭，一旦遂了他們的願望，他們就會弄奸耍滑。如果百姓富起來，就會不知道天高地厚，只有窮愁潦倒他們才會賣力。原話是『任民之所善，故奸多。民貧則力，民富則淫』。法家還有個說法，叫『民辱則貴爵，弱則尊官，貧則重賞』，意爲老百姓要受過屈辱，才能知道大人的尊貴；百姓必須卑賤，才懂得當官的厲害；老百姓不窮得叮噹響，怎麼會在乎爲政者的賞賜呢？因此，要富國強兵，就必須用愚民政策讓老百姓沉淪在辱、弱、貧、愚之中。

商鞅大人還公然說，爲政者就是要做老百姓痛恨的事情，絕不做讓老百姓高興的事情，這樣國家才會強大。反之，國家就會衰落，越是順從老百姓，國家就會越弱，越是壓迫老百姓，國家就會越強大。他的原話是：『政作民之所惡，民弱；政作民之所樂，民強』，『民弱國強，民強國弱……民強而強之，兵重弱……民弱而弱之，兵重強』，也就是說把老百姓壓得越來越弱，國家就越來越強大。相反，如果爲政者老做老百姓喜歡的事兒，不敢做老百姓不喜歡的事兒，那老百姓就會越來越囂張，而國家就會越來越弱。

秦朝法家思想這些東西給人留下了一種什麼印象呢？我經常講，古今中外的專制者這樣想的恐怕不少，但是赤裸裸地這樣說的，恐怕就數商鞅、韓非這些人最爲出類拔萃、肆無忌憚了。他們能夠把話講到這個地步，的確是登峰造極。不過我也非常理解，因爲【韓非子】這樣的書，本來就不是給老百姓看的，所以他的話講得很透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這樣的條件下，秦國也許真的會強大，但是老百姓的日子好得了嗎？此外關於暴秦苛政的史料就無需贅言了，可謂車載斗量，不勝枚舉。我們只需要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統治者如果宣稱他要使老百姓富裕、使老百姓幸福，他能不能做到，實際上還很難說，恐怕需要我們聽其言、觀其行。但是如果統治者連這種話都不願說，而是公然表示要把老百姓搞得辱、弱、貧、愚，即『政作民之所惡』，專門做老百姓討厭的東西，那麼老百姓的苦難還用得著懷疑嗎？所以我覺得秦朝法家思想這個問題是沒有什麼可說的。（本集完）

所以就要給老百姓推翻[思考]
__________來自新浪微博評論︰小明系魔法少女

秦朝法家思想具體是什麼呢？【商君書】篇目中有一章，叫作【弱民】，什麼叫『弱民』呢？這一篇的主題思想就是『民弱則國強，民強則國弱；有道之國，務在弱民』，簡單說：國和民就是敵人，國要強大，就必須把民踩在腳下；民強了，國家就要弱了；國強了，老百姓就要跪著。而且法家還明確主張：如果要征服敵國，首先就要征服自己的人民，連自己的人民都征服不了的國家，怎麼能夠打敗敵國？所謂的『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能勝強敵者，必先勝其民』，這是法家明確講的。

【商君書】弱民思想的歷史語境與當代反思

秦暉教授對法家"弱民"思想的剖析，確實揭示了秦制意識形態的核心特徵。然需注意的是，這種統治術的產生具有特定的歷史語境。戰國時期列國爭雄的生存壓力，促使法家發展出一套極端功利主義的治國理論。【商君書·弱民】篇提出的"民弱國強"論，本質上是一種戰時動員體制的哲學表達，將國家機器與民眾置於零和博弈的對抗關係中。

從思想史維度考察，法家的"弱民"理論包含三個相互關聯的層面：其一爲經濟層面的"貧民"政策，通過"利出一孔"的爵賞制度使民眾依附於國家；其二爲政治層面的"愚民"策略，主張"燔詩書而明法令"的文化專制；其三爲法律層面的"制民"手段，建立"連坐告奸"的恐怖統治。這種三位一體的控制體系，在商鞅變法中得到了系統性實踐。

值得深思的是，【韓非子·五蠹】將學者、言談者、帶劍者等五類人視爲國家蛀蟲，這種反智主義傾向與儒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訓導存在本質區別。法家的反智是制度性的，旨在通過系統性設計消除民眾的獨立思考能力；而儒家的愚民更多是教化層面的，其"民本"思想仍保留著對民生的一定關懷。

歷史地看，秦制雖曇花一現，但其"以吏爲師"的治理模式對後世影響深遠。漢代"霸王道雜之"的統治術中，法家手段常以儒術爲外衣延續。王安石曾言"秦不足爲法，而亦不可不察"，這種辯證認知值得借鑑。當代學者重新審視法家遺產時，應當避免簡單化的價值判斷，而需深入剖析其產生的歷史條件、實踐邏輯及長期影響。

反思法家思想，最重要的或許不是譴責其反人道的一面，而是思考：在現代化進程中，如何避免將民眾視爲統治客體的思維慣性，真正構建國家與公民的良性互動關係。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批評秦"棄仁義而尚詐力"，這一警示至今仍具現實意義。

【商君書】弱民思想辨正——兼論法家政治倫理的歷史語境

秦暉教授對【商君書】"弱民"說的解讀，在文本表層確有依據，然若置於戰國特殊歷史語境及法家思想整體架構中考察，則需作更精微的辨析。本文試從三個維度展開討論：

一、"弱民"說的戰時體制屬性
【商君書·弱民】篇所言"民弱國強"的辯證關係，當置於戰國列強爭霸的特定背景理解。法家所言之"民"，實指分散的宗族勢力；所謂"弱民"，乃削弱貴族領主對人口與資源的壟斷。如【墾令】篇"廢逆旅""壹山澤"等政策，皆旨在打破貴族經濟特權。商鞅"利出一孔"理論，本質是通過軍功授爵制重構社會流動通道。出土秦簡【爲吏之道】載"欲民之可御也"，其"御"字實含引導之意，非單純壓制。

二、法家政治倫理的雙重面向
韓非雖言"民智之不可用"（【顯學】），然同篇又強調"不期修古，不法常可"的變革精神。【五蠹】篇"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的論述，揭示其思想核心實爲"因時變法"。睡虎地秦簡【語書】載"矯端民心，去其邪僻"，顯示秦制同時包含教化維度。法家"以刑去刑"（【商君書·畫策】）的理想，與儒家"刑期於無刑"（【尚書·大禹謨】）實有相通處。

三、秦漢政治實踐中的調適
考古發現顯示，秦簡【田律】對農耕有細緻保護條款，里耶秦簡更見基層行政中的契約精神。漢承秦制而融合儒法，賈誼【過秦論】批評秦政"仁義不施"，正反證"弱民"非終極目的。王充【論衡】言"治國之道，所養有二：一曰養德，二曰養力"，可謂對法家思想的辯證揚棄。

要之，法家"弱民"理論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治理技術，其本質在於建立國家對社會資源的有效動員機制。將之簡單等同於"愚民政策"，恐有以今律古之嫌。思想史研究當避免非此即彼的價值判斷，而應著力揭示制度設計與社會結構的複雜互動。秦制雖有其歷史局限，然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司馬遷語）的法治精神，仍構成中國傳統政治文明的重要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