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榆社縣木雕傳承人梁俊維 『木頭人』的藝術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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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俊維與他的作品。白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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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③白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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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④白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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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⑤白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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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⑥白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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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⑦白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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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⑧：梁俊維與他的小兒子梁小鐵。白英攝。

木雕是個功夫活，一刀不慎，前功盡棄，木料廢掉。每一次出刀、打磨，都要小心翼翼。

——梁俊維

正是下雨的季節，走進院子就聞到一股核桃木香。梁俊維老人的兒媳婦指了指樓上，循階而上，看到了一個略顯佝僂的背影。昏黃的燈旁，老人專注地雕刻手裡的木人，手長滿了繭子，卻靈巧地上下翻飛，一個工匠模樣的形象呼之欲出。

『這就是我父親正在做的【中國工匠精神】，送給省工藝美術館收藏用的。』小兒子梁小鐵上了樓，對記者說。

一雕起來就忘了時間

梁俊維老人聽到對話，回過頭來，露出一個長滿歲月皺紋的笑臉。

梁俊維是榆社梁氏木雕第九代傳人，今年已經69歲。傳承至今，近300年的手工雕制技藝，讓『梁氏木雕』在山西業內享有盛名。

改革開放剛開始那會，梁俊維便拿著自己的小木雕到太原的南宮藝術品交易市場售賣。在這裡，他的作品得到了人們的認可。後來，他又因爲【小二黑結婚】在趙樹理展覽館展出而聲名鵲起。

出名後，這個只上過三年學的人，意識到他不能拘泥於對動植物的『模仿』與『復造』。他想從那片養育了他本人的太行山川中汲取營養，尋找創作的靈感，並把木雕當成事業來做。接下來的大半生，梁俊維以此爲主線，創作了大量農村題材的作品，並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

2010年，已經年過花甲的梁俊維受邀去參加『藝鼎杯』木雕現場大賽，並以【田捨出勤】一舉奪得『進士』獎。【田捨出勤】只是他多年堅持的藝術風格的延伸。

走進他們剛成立不久的『太行木雕』雕刻工作室，櫥櫃裡擺著形態各異的農家生活木雕。一件【三月春耕】，是梁俊維繫列作品【農家十二月】的一部分。雖然已到高齡，但梁俊維的創作反而進入『高產巔峰期』，靈感源源不斷。【農家十二月】梁俊維花費精力巨大，終於去年完成，先後歷時數年。

『老啦，還是熬不動了。』梁老先生靠在椅子上，出神地望著門口。門外，正經歷這裡入夏來的第一場雨，地處太行腹地的榆社縣，風一吹就讓人覺得涼意頓生。梁俊維說他年輕的時候，經常做木雕做得忘了時間，早上孩子們去上學了，才知道原來已到早上。

構思選料最花工夫

梁俊維老人手裡有活。此刻，在燈光旁，他的影子布滿了整個雕刻室。老人全神貫注，刀也忽快忽慢，他沉浸在木雕的世界裡，如同武俠小說里盤腿坐定的老宗師，在全力攻破修行的最後一道關。

木雕是個功夫活，不同於泥塑等藝術，一刀不慎，很可能前功盡棄，木料廢掉。每一次出刀、打磨，都要小心翼翼。

手中的這個木人，在一刀刀的雕刻下，慢慢有了輪廓。頭巾旁的垂髮，背上的紋路，手上的青筋，都慢慢顯現了出來。前面的桌上，已經擺滿了七八個這樣造型各異的人。他們有的手拿鋸子正在磨木料，有的拿著錘子正在捯飭廢材，或俏皮或嚴肅，形態或蹲或立，桌上遠處的亭子旁，匠人們有的在對話，有的在擦汗，好一片生活景象。這便是【中國工匠精神】的半成品了。

一件木雕作品的成形，要經過構思（圖③）、選料（圖④）、出坯（圖⑤）、修細（圖⑥）、打磨（圖⑦）、上光、組裝7道工序。萬事開頭難，梁俊維介紹，構思是最難的，剛開始要把整個框架搭起來。還有選料，山西大部分是核桃木，這種木料雖然好找，但是韌度上不如南方紅木，而且料面最好光滑平順，這樣的木頭挺難找。

精美木雕寄託思念

經常和木頭人打交道，梁俊維其實話不多。說話的時候，也說得很慢。雖然身體沒什麼毛病，視覺、聽力一切正常，但是行動間已不可避免地出現遲緩。

『父親去年得過腦梗，現在身體確實大不如前。』梁小鐵在旁說。

去年3月，梁俊維的大兒子、也是他的得意弟子突發高燒，隨後人事不省。10天之後，梁小鐵的哥哥在重症監護室離世。爲此，梁俊維和二兒子花光了20萬元的積蓄，到現在還有2萬多元沒有結清。梁小鐵說這些的時候眼裡閃著淚花，父親得腦梗，就是受哥哥去世的刺激。

說這些的時候，梁俊維老人側對著我們，一聲不吭，只是目光投向遠處的門外。門外，風捲起了樹上的枝條，把窗板敲打得吱吱作響。良久，他回過頭來，指了指櫥窗里，讓兒媳婦把一件人物木雕拿出來。

這是他大兒子幾年前的作品。雕刻精良、細節豐富，梁俊維盯著手裡的這件雕像，依然沉默著不說話。許久，他遞給了我，『你看看吧，雕得很好。』

離開的時候，梁俊維把我們送了出來。雨下得很大，我勸他趕緊回去，他笑著擺手。車子啟動，倒車鏡里『太行木雕』的招牌越來越遠，但依稀能看到，梁俊維穿著灰色唐裝的背影，如同一座陳年木雕，依然立在那裡。（本報記者喬棟）

小貼士·木雕

木雕爲我國五大雕塑傳統（陶、木、石、銅、泥）的組成部分。常用的有楠木、樟木、柏木、黃楊、龍眼木、紅木、梨木、楊木、桑樹根及其他果木。講究刀法和風格，以及利用木料本身自然的特點去尋找材料內在的表現力，因材施藝、 量形取材，加以斧鑿，在藝術上有獨特的趣味。

木心雕龍：論梁俊維木雕藝術中的"技近乎道"

榆社梁氏木雕第九代傳人梁俊維先生的藝術人生，恰如一塊上好的核桃木，在歲月雕琢下漸顯溫潤光澤。觀其作品，非徒具形似之巧，實含"技進乎道"的深邃境界。這位年近古稀的"木頭人"，以其質樸而堅韌的雕刻人生，爲我們詮釋了中國傳統工藝中"以器載道"的哲學內涵。

梁氏木雕傳承三百年，其刀法之精妙，已非單純技藝傳承可概括。梁俊維先生自述"一刀不慎，前功盡棄"，此語道出了木雕藝術"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創作心境。【莊子·養生主】中庖丁解牛"奏刀騞然，莫不中音"，梁先生運刀之妙，正與此境相通。每一刀落下，既是技藝的展現，更是心性的修煉。這種將日常勞作提升至藝術境界的實踐，正是中國傳統"道藝合一"理念的生動體現。

細觀梁先生從早期模仿動植物到後來創作【田捨出勤】【中國工匠精神】等作品的轉變軌跡，可見其藝術追求經歷了從"形似"到"神似"的升華。這種轉變暗合中國傳統美學"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創作規律。太行山川賦予他的不僅是創作素材，更是天地大美的感悟。他將農村生活題材提升爲藝術表達，使木雕超越了工藝層面，成爲承載鄉土記憶與文化基因的媒介。

尤爲可貴的是，梁俊維先生"一雕起來就忘了時間"的創作狀態。這種"坐忘"之境，正是【莊子】所言"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的體現。在工業化批量生產的時代，這種專注與忘我的工匠精神尤爲珍貴。其手上繭痕，不僅是長期勞作的印記，更是精神專注的外化象徵。這種將生命融入創作的態度，使他的作品超越了單純工藝品範疇，成爲具有生命力的藝術存在。

梁氏木雕傳承至梁小鐵一代，面臨的是傳統工藝在現代社會的轉型課題。如何在保持技藝精髓的同時實現創造性轉化，是新一代傳承人需要思考的問題。梁俊維先生從太行山川中汲取靈感的創作路徑提示我們：傳統工藝的活力，正來自於對生活本源的回歸與對時代精神的把握。

木雕之道，實爲心雕。梁俊維先生的藝術人生啟示我們：最高明的技藝，是將生命體驗與天地大道鐫刻於尋常材料之中。這種"以木見心"的創作境界，正是中國傳統工藝精神的精髓所在。在機器複製的時代，這種凝聚時間與心血的"慢藝術"，恰是我們重新認識生活本真的重要參照。

木心雕魂：論梁俊維木雕藝術中的"技近乎道"

榆社梁氏木雕第九代傳人梁俊維先生的藝術人生，恰如一曲"以木寫心"的禮樂華章。觀其作品，非徒具形似之巧，實乃"技進乎道"的生動體現。【考工記】云："百工之事，皆聖人之作也。"梁先生以木爲紙，以刀爲筆，將三百年家學淵源與太行山川之靈氣熔鑄於方寸之間，此非"聖人之作"而何？

其創作歷程暗合【莊子·養生主】中庖丁解牛之道。改革開放初期，梁先生攜作品入太原南宮市場，猶如庖丁"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及至【小二黑結婚】系列聲名鵲起，已臻"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之境；而今創作【中國工匠精神】【田捨出勤】等作品，則完全進入"以神遇而不以目視"的化境。這種從"形似"到"神似"的升華，正是【周易】"窮神知化"思想在當代工藝中的完美詮釋。

細察梁氏木雕的題材選擇，尤見【詩經】"風雅"精神。其作品多取農村生活場景，如【田捨出勤】等，恰似【豳風·七月】之再現，將農人"晝爾於茅，宵爾索綯"的勞作場景凝固於木質肌理之中。這種對民間生活的深情凝視，既承續了【禮記】"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爲天下利"的造物傳統，又賦予傳統工藝以當代人文關懷。

在技法層面，梁先生"一刀不慎，前功盡棄"的創作態度，與【尚書·說命】"惟精惟一"的古訓遙相呼應。其子所述"一雕起來就忘了時間"的狀態，正是【莊子】所謂"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的藝術境界。這種將全部生命投入創作的專注力，使梁氏木雕超越了普通工藝品層面，達到【文心雕龍】"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的審美高度。

尤爲可貴者，梁俊維在年近古稀之際仍刀耕不輟，以【中國工匠精神】等作品傳遞文化薪火。這種"不知老之將至"的創作熱情，恰如孔子所言"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其子梁小鐵隨侍在側，不僅象徵著技藝傳承的血脈延續，更預示著中華工匠精神在新時代的生生不息。

梁氏木雕的藝術價值，正在於它超越了單純的技術層面，成爲承載中華審美精神的物質載體。每一道刀痕都是對【考工記】"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這一造物法則的當代詮釋。在這個意義上，梁俊維先生不愧爲"木中求道"的當代大匠，其作品必將隨著時間流逝而愈發顯現出永恆的文化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