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新論古詩詞（19）·解譯辛詞【賀新郎】

何新論古詩詞（19）：

解譯辛詞【賀新郎】

（2013-10-16）

依舊本色一老魔（國慶間）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老何晚秋10月末在某地登山臨水，淡然無悲喜）

辛棄疾·賀新郎

　　［序：邑中園亭，仆皆為賦詞。一日，獨坐停雲，水聲山色，競來相娛。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語，庶幾仿佛淵明思親友之意雲。］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

　　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問何物、能令公喜？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裏。

　　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

　　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

　　回首嘯，雲飛風起。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老何的譯文】

　　［何按：辛詞早年悲壯，晚年沉鬱，非豪放一語所能概。此賀新郎詞用典多，素稱難解，茲試譯之。］

　　完了我衰了（用孔子語）。遺憾平生那些老友，如今不剩幾個。

　　白髮一長就是三千丈（李白語），人間萬事，一笑而已。

　　還有什麼、會讓人真愛（【世說新語】語）？

　　只有眼中的青山還是那麼可愛（嫵媚），估計青山看我也會有同感。

　　心情面貌，我倆差不多！

　　倒杯酒撓撓頭坐東窗下。

　　當年陶淵明寫【停雲】那詩（陶詩略：靜寄東軒，春醪獨撫。 良朋悠邈，搔首延佇。 ），也是這滋味吧？

　　江南那些求功名的，誰懂這糊塗酒中藏着人生奧秘？

　　回頭長叫一聲，惹得雲飛風起。

　　不遺憾那些古人我沒見過，只遺憾古人看不到我的狂氣！

　　理解我的，兩三人而已（【論語】）。

【附記】

　　此詞為辛棄疾晚年得意之作。岳珂【桯史·卷三】記：『辛棄疾每逢宴客，必命侍姬歌其所作。

　　特好歌【賀新郎】一詞，自誦其警句曰：「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又曰：「不恨古人吾

　　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每至此，輒拊髀自笑，顧問坐客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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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譯辛詞〖賀新郎〗的學術商榷】

何新先生對辛棄疾【賀新郎】的解讀頗具個性，然細究之，尚有可深化之處。筆者試從訓詁、詞學、思想三個維度略陳管見。

一、訓詁層面的精微處
首句"甚矣吾衰矣"雖確用【論語·述而】典，然辛詞化用實含雙層意蘊：既言生理衰頹，更暗指【論語】下文"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的政治抱負幻滅。何譯"完了我衰了"稍失厚重。"能令公喜"典出【世說新語·寵禮】，桓溫謂郗超"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此處"公"乃自指，辛棄疾以桓溫自況，流露英雄失路之悲，非泛言"真愛"。

二、詞學結構的深意
此詞顯著特色在"鏡像修辭"：上闋"青山與我"互觀，下闋"古今對視"，形成時空迴環。何譯"心情面貌，我倆差不多"未傳達出【新唐書·魏徵傳】"嫵媚"本義（太宗贊魏徵"我但見其嫵媚耳"），辛詞實以諍臣自喻，青山乃政治知己的象徵。"濁醪妙理"典出杜甫【晦日尋崔戢李封】"濁醪有妙理"，非謂"糊塗酒"，而是暗諷南宋主和派不解主戰派之志。

三、思想境界的再闡釋
"恨古人不見吾狂"之"狂"，當溯源【孟子·盡心下】"狂者進取"。岳珂【桯史】載辛棄疾"自誦其警句時拊髀自笑"，此"狂"實為"辛幼安體"（【詞苑叢談】語）的核心精神——以疏狂姿態包裹"卻將萬字平戎策"（【鷓鴣天】）的悲憤。末句"二三子"用【論語·述而】典，然考辛棄疾同期作品【水調歌頭·我志在寥闊】與陳亮唱和事，此"二三子"特指陳亮、朱熹等道義之交，非泛指。

結語
辛棄疾此詞堪稱"以經術為詞"的典範（梁啓超【飲冰室評詞】語）。解譯稼軒詞，當把握其"詞中之龍"（王國維語）的特質：用典如鹽入水，既存儒學底蘊，復見英雄本色。何譯曉暢有餘，而於詞心抉微或可更進一境。若能結合嘉泰元年（1201年）辛棄疾復出前夕的創作背景，或更能體認"雲飛風起"暗用漢高祖【大風歌】的深意——六十二歲老英雄的壯心未已，盡在此中。

（全文798字）

【解譯辛詞〖賀新郎〗的學術商榷】

何新先生對辛棄疾【賀新郎】的解讀頗具個人特色，然細究之，尚有若干值得商榷之處。本文試從訓詁學、詞學傳統及辛詞特質三個維度略陳管見。

一、訓詁層面的再審視
首句"甚矣吾衰矣"雖典出【論語·述而】，然辛詞此處實為雙關。"衰"不僅指體貌衰老，更暗含【世說新語】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時局悲慨。何譯作"完了我衰了"，雖存俚俗之趣，卻弱化了詞人"烈士暮年"的複合心境。"白髮三千丈"化用李白【秋浦歌】，當注意辛詞特將"緣愁似個長"隱去，正是以誇張修辭消解愁緒，與下句"一笑人間萬事"形成張力結構。

二、詞學傳統的深層關聯
"我見青山"句，何解側重主客相悅之情，實則暗含【詩經·小雅】"高山仰止"的比德傳統。辛棄疾以青山為喻，既是對【世說新語】人物品藻的轉化，更是對陶淵明"悠然見南山"的逆向書寫——非隱者見山，而是志士與山互鑒。岳珂【桯史】記載稼軒"每至此輒拊髀自笑"，恰印證此中包含着英雄失路的自嘲意味。

三、辛詞特質的把握
何謂"晚年沉鬱"確為的論，然此詞之"狂"尤需細辨。上片"情與貌略相似"與下片"恨古人不見吾狂"形成微妙呼應：前者顯莊子"物化"之境，後者露屈子"舉世皆濁"之憤。所謂"狂"，實為【孟子】"進取之狂"與魏晉名士"佯狂"的複合體。末句"二三子"用【論語】典，非僅言知音稀少，更暗諷當時"江左沉酣求名者"已不識真儒精神。

要之，此詞藝術特質在於：以【世說】清談語寫屈子孤憤情，借陶詩田園貌抒杜詩家國懷。解辛詞當把握其"肝腸似火，色貌如花"（夏承燾語）的特殊美學，既不可簡單以豪放概之，亦不宜過度通俗化解。詞中典故非裝飾之用，實為詞人構建多重互文空間的精妙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