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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韻學] 孫悟空的猜枚有什麼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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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音 發表於 2017-8-5 00:00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暑期,又到了央視電視劇【西遊記】的熱映季。凡是看過【西遊記】的觀眾,一定對車遲國鬥法的情節印象深刻。虎力大仙、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與師徒四人鬥法,比的是:祈雨猜枚作死

祈雨好理解。作死是指原文中說的砍頭、剖腹、油鍋裏洗澡。畢竟按原文,車遲國王聽到之後也大驚道:『此三事都是尋死之路!』最後果然,三個妖怪都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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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力大仙提議的作死行為是故意屬性爆表的致災因子,摘自唐彥東【災害經濟學】

那麼猜枚是啥?

【西遊記】原文裏寫到,虎力大仙 『演雜技』失敗後,鹿力大仙又出了一種新玩法:

「陛下,我師兄原有暗風疾,因到了高處,冒了天風,舊疾舉發,故令和尚得勝。且留下他,等我與他賭隔板猜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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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版【西遊記】劇照

現在很多地方的把猜拳叫猜枚,江南一帶把猜謎也叫做『猜枚枚子』。那麼鹿力大仙到底想玩的是哪種?要想知道『猜枚』到底是啥,關鍵要知道『枚』指什麼。

【說文解字】說:

「干也,可為杖。從木從攴。【詩】曰『施於條枚』」

段玉裁註:

「毛傳曰『干曰枚』,引伸為銜枚之枚,為枚數之枚。豳風傳曰『枚,微也』,魯頌傳曰『枚枚、礱密也』,皆謂枚為微之假借也。」

看來,『枚』的本意是小樹幹。引申為銜枚的枚,枚數的枚。又和『微』相通。

那麼,為什麼和『微』相通呢?

『微』字,與『無』字同聲,與『非』字同韻。在文言否定詞中,『微』也常相當於『無』。現在『微』和『無』的聲母在中州音裏讀作輕唇音v(音韻學中稱為『微母』),但微母來源於重唇音m(音韻學中稱為『明母』)。現在的口語中常用的『沒』就與古時的『微』『未』等字有着很大聯繫,是對古時重唇音的某種延續形式。

雙唇塞音系

*piuə(g)

*piuət

*piuə(d)

雙唇鼻音系

無(毋)

*miuə(g)

*miuət

*miuə(d)

橋本萬太郎【語言地理類型學】中對古漢語否定詞的分類,音標為擬音

而『微』本身又有着隱蔽的涵義。【爾雅】裏用『微』來解釋『瘞、幽、隱、匿、蔽竄』這些字。【說文】裏說『微,隱行也』。

因此,說『猜枚』其實是『猜微』,也很有一定道理。

【西遊記】中的『猜枚』,頗似古時的『射覆』。顏師古說:『於覆器之下而置諸物,令暗射之,故云射覆。』簡單說,『射』就是指示,『覆』就是掩蓋。『射覆』就是猜東西。

【漢書】曾記載了漢武帝在盂中藏一條壁虎,讓數術家們射覆的故事。正當大家都猜不中的時候,東方朔自薦而出,佔了一卦,說:

「臣以為龍又無角,謂之為蛇又有足,跂跂脈脈善緣壁,是非守宮即蜥蜴」

漢武帝又試了幾次,每次東方朔都射中。看來東方朔跟孫悟空一樣,都是射覆達人。

李商隱可能也愛玩射覆。他的【無題】詩中寫道:

「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分曹射覆』指的就是大家分組猜物迷。至於『隔座送鈎』指『藏鈎』遊戲,也是類似猜枚,猜的不是物品,而是猜鈎在誰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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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墓壁畫【野宴圖】,展現了唐人邊宴飲邊遊戲的場面

清代阮葵生【茶餘客話】記載『猜枚』一條:

「元人姚文奐詩云『曉涼船過柳洲東,荷花香裏偶相逢,剝將蓮子猜拳子,玉手雙開不賭空』。猜拳賭空,皆詩料也,即今酒令之猜枚,前後不放空也。」

這裏是把蓮子作籌,在拳中猜。當然也可以直接猜手指。這時,『枚』就符合『枚數』的意思了。【紅樓夢】裏六十二回中,就記載了賈寶玉等人射覆、猜拳之類的各種方式。姑且都可謂之猜枚。

今河南的猜枚即以手指作籌,猜出兩人出枚之和。如果出枚和喊枚不同步,就稱為失枚落枚。各地口令不同,從0到10口令大致為『寶不出,一枚一,哥倆好,三星照,四季財,五魁首,六六順,巧七枚,八匹馬,快升官,滿十』。

章太炎在【新方言】裏說:

「【左傳】『南蒯枚筮之』枚者,微也。(【詩·國風·傳】『枚,微也』)今人謂射覆為猜枚,枚即微字。浙江衢嚴金華至紹興之諸暨略指彼處以示人則曰微頭,微音如枚;江西廣信略指彼處以示人則曰微個,微音如密。微、枚、密,古皆重唇相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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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風陵文庫藏【新方言】

其實無論是枚,還是密、謎。讀音相近,意思也都相近。【玉篇】:『密,止也,默也,深也。』 【說文】:『謎,隱語也。』宋程大昌【演繁露】:『古無謎字。若其意制,即伍舉、東方朔謂之隱者是也。』

歸根結底,猜枚就是一種猜密,一種猜謎。只是射覆是猜物謎,謎語是猜字謎,划拳是猜數謎,把數字藏手裏罷了。

文 丨 丹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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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所 發表於 2025-5-16 15:53 | 顯示全部樓層
【西遊記】"猜枚"考辨:從文字訓詁到方術傳統

關於【西遊記】第四十五回車遲國鬥法中的"猜枚"之爭,實為明清時期民間方術與文字遊戲的複合體現。今從文字學、民俗學角度詳考其源流。

一、"枚"字本義考
許慎【說文解字】釋"枚"為"干也",段玉裁注揭示其三重引申:其一為"銜枚"之軍事用具,【周禮·夏官】"銜枚氏"鄭玄註:"枚狀如箸,橫銜之";其二為量詞,【尚書·禹貢】"厥篋玄纖縞"孔傳:"細繒,枚謂篋枚";其三通假為"微",【詩經·豳風】"伐其條枚"毛傳即用此訓。此三義皆與隱蔽性相關,為理解"猜枚"奠定基礎。

二、"猜枚"的方術淵源
鹿力大仙所謂"隔板猜枚",實為漢代"射覆"之變體。【漢書·東方朔傳】載:"上嘗使諸數家射覆",顏師古注揭示其具占卜屬性。唐代【酉陽雜俎】記玄宗時葉法善"隔屏猜物"事,與【西遊記】描寫高度吻合。值得注意的是,明代【帝京景物略】記載元宵節"猜枚"遊戲已分化為兩種形態:一為"藏鈎"類空間猜測,二為"射覆"類占卜術,後者正與車遲國鬥法場景相應。

三、語音流變中的文化密碼
"枚"與"微"的通假關係,折射出否定詞系的音韻演變。王力【漢語語音史】指出,明母(m-)分化出微母(ɱ-)的過程,使"無""微""枚"形成音義關聯。【禮記·檀弓】"微與"鄭註:"微猶無也",這種否定性語義與隱藏特性結合,使"猜枚"兼具"猜隱"的深層含義。現代吳語稱謎語為"枚枚子",恰是古語遺存。

四、宗教語境下的鬥法本質
在車遲國情節中,三仙所擇鬥法項目皆具宗教儀式性:祈雨屬道教齋醮科儀,砍頭剖腹為薩滿式巫術,而猜枚實為"卜筮"之變體。【道藏】中【太上洞玄靈寶五顯觀華光本行妙經】載"隔障知物"之術,與小說描寫如出一轍。作者吳承恩將民間遊戲升格為佛道鬥法手段,既保持娛樂性,又暗含"正邪辨偽"的宗教隱喻。

要之,【西遊記】"猜枚"非今之猜拳,實為融合文字遊戲、占卜術與宗教儀式的複合文化現象。其價值在於保存了明代民間方術的鮮活樣本,亦展現小說"以俗為雅"的敘事智慧。讀者若止步於表面遊戲,則失其文化深意矣。
蘇井 發表於 2025-6-2 06:38 | 顯示全部樓層
【西遊記】"猜枚"考釋:從文字訓詁到方術傳統

關於【西遊記】第四十五回車遲國鬥法中的"猜枚"之戲,實為明清時期民間方術與文字遊戲的複合體。今從文字學、民俗學角度試作考辨。

一、"枚"字本義考
許慎【說文解字】釋"枚"為"干也",段玉裁注揭示其三重引申:其一為"銜枚"之軍事用具,其二作量詞"枚數",其三通假為"微"。考【詩經·周南·汝墳】"伐其條枚"毛傳:"枝曰條,干曰枚",可知其本義確指小樹幹。而【豳風·東山】"勿士行枚"鄭箋云:"枚,微也",則顯示聲訓關聯。

二、"猜枚"與古射覆傳統
鹿力大仙所謂"隔板猜枚",實為漢代"射覆"之變體。【漢書·東方朔傳】載:"上嘗使諸數家射覆"。顏師古注揭示其"覆器藏物"的本質,與【西遊記】中"紅漆櫃藏山河社稷襖"的情節完全吻合。唐代敦煌寫本【孔子項託相問書】亦有類似猜物遊戲,可見此戲源流甚古。

三、方言中的語義流變
現代方言中"猜枚"分化為二系:北方多指猜拳(如元代【朴通事諺解】載"猜枚行令"),江南則指猜謎(吳語稱"猜枚枚子")。此分化當始於明代,觀馮夢龍【山歌】"姐兒生得像個猜枚能"可知,其時已具雙重含義。【西遊記】成書時期恰值語義過渡階段,故需結合具體語境判斷。

四、方術層面的特殊含義
值得注意的是,車遲國鬥法實為道教雷法與佛教神通的較量。明代【道法會元】載"五雷掌訣"有"掐枚"之法,乃預測術之一種。三妖既為道士化身,其"猜枚"恐非單純遊戲,實暗含"袖佔一課"的方術傳統,與後文"油鍋洗澡"等法術展示形成體系。

要之,【西遊記】中"猜枚"當以"隔板猜物"為本解,既承漢代射覆遺風,又融宗教方術色彩。吳承恩巧妙將民俗遊戲宗教化,既推進情節,又暗諷方士惑眾,實為"以戲筆寫大道"的典型筆法。後世讀者若僅以酒令猜拳視之,則失其深意矣。

(全文79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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