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新序】卷10善謀下詩解6納婁敬張良言建都關中諸侯安定國以永安

劉向【新序】卷10善謀下詩解6納婁敬張良言建都關中諸侯安定國以永安

題文詩：

高帝五年,齊人婁敬,戍隴西過,雒陽脫輅,

挽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事.

虞將軍欲,以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

衣褐衣褐,見不敢易.虞將軍入,言上召見,

賜食已而,問敬對曰:帝都雒陽,豈欲與周,

室比隆哉?高帝曰然.婁敬乃曰:帝取天下,

與周室異.周之先自,后稷堯封,邰積德累,

善十餘世,公嬌避桀,居邠大王,狄伐去邠,

杖馬策居,岐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爲西伯,

斷虞芮訟,始受王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

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之上八百,

諸侯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乃營,

成周雒邑,爲天下中,諸侯四方,納其貢職,

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

凡居此欲,令周務德,以致人不,欲恃險阻,

令後世驕,奢以虐民.及周之衰,分爲兩周,

天下莫朝,周不能制,其非德薄,形勢弱也.

今陛下起,豐擊沛收,卒三千人,以之逕往,

席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大戰,七十小戰,

四十而使,天下人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

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者未收,

而欲比隆,成康周公,之時臣竊,以爲不侔.

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爲固,卒然有急,

百萬之眾,可具因秦,之固資甚,美膏腴地,

此謂天府.陛下入關,都山東雖,亂秦故地,

可全而有.與人斗而,不扼其亢,拊其背未,

可全勝也.高帝疑問,左右大臣,皆山東人,

多勸上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肴澠倍河,

海向伊洛,固足恃且,周數百年,秦二世亡,

不如都周.張子房曰:雒陽雖有,此固國中,

小不過數,百里田狹,四面受敵,此非用武,

之國關中,左以肴函,右以隴蜀,沃野千里,

南有巴蜀,之饒北有,故宛之利,阻三面而,

守一隅東,向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

天下之物,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

足以委輸,此所謂之,金城千里,天府之國.

婁敬說是.於是高皇,帝即日駕,西都關中,

由是國家,安寧雖有,彭越陳狶,盧綰之謀,

九江燕代,之兵以及,吳楚之難,關東之兵,

雖百萬師,猶不能以,爲害者由,保仁德惠,

守關中固.國以永安,婁敬張子,房之謀也.

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乃嬌.賜姓嬌氏,

拜爲郎中,其號曰奉,春君後卒,爲建信侯.

【原文】

高皇帝五年，齊人婁敬戍隴西，過雒陽，脫輅挽，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事。』虞將軍欲以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不敢易。』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已而問，敬對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積德累善十餘世，公嬌避桀居邠，大王以狄伐去邠，杖馬策居岐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爲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乃營成周雒邑，以爲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務德以致人，不欲恃險阻，令後世驕奢以虐民。及周之衰分爲兩，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擊沛，收卒三千人，以之逕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夷者未收，而欲比隆成康周公之時，臣竊以爲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爲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因秦之固，資甚美膏腴之地，此謂天府。陛下入關而都，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斗而不扼其亢，拊其背，未全勝也。』【注釋】

高皇帝五年，齊人婁敬戍隴西，過洛陽，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 事。』虞將軍欲與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不敢易。』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已而問，敬對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積德累善十餘世。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乃營成周洛邑，以爲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 凡居此者，欲令周務德以致人，不欲恃險阻，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今陛下起豐擊沛，收卒三千人，以之逕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周公之時，臣竊以爲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爲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謂天府。陛下入關而都，山東 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

與人斗， 不扼其亢、拊其背， 未能全勝也。
注釋： 亢(gang)： 喉嚨。
句意： 與人爭鬥，不卡住他的喉嚨，不按住他的背，就不能獲得徹底的勝利。
出處： 漢· 班固【漢書·婁敬傳】

【譯文】

漢高祖五年，齊地人婁敬戍守隴西，經過洛陽，拜見齊地人虞將軍，說：『臣下希望見一見聖上，談談有利的事情。』虞將軍想給他換上美服，婁敬說：『臣下穿著絲綢衣服，就穿絲綢衣服見聖上；穿著粗麻布衣服，就穿粗麻布衣服見聖上，不敢換衣服。』虞將軍進去跟皇上報告，皇上召見婁敬，賞飯以後，問他有什麼事，婁敬答道：『陛下建都洛陽，難道想和周王朝比誰更興隆嗎？』皇上說：『是。』婁敬說：『陛下得天下的途徑和周王朝不一樣。周王朝的祖先從后稷開始，就被帝堯封在邰這個地方，積德行善十餘世。成王即天子之位，周公等人輔佐，才在洛邑營建成周王城，作爲天下的中心，諸侯從四面八方來進貢，路途遠近都差不多。這個地方，有仁德的容易稱王，沒有仁德的容易滅亡。大凡在這裡建都的，都要周全地致力於對百姓實施德政來招納人才，不希望倚仗地理形勢的險要，讓後代驕橫奢侈，禍害百姓。

現在陛下從豐縣起兵，攻下沛縣，收集了三千人馬，靠這支力量一往直前，席捲蜀漢，平定三秦，與項羽大戰七十場，小戰四十場，使天下人民遍地流血，父子兄弟拋屍荒野，死傷無數，哭泣的聲音此起彼伏，受傷的人無人照料，而想和周成王、康王、周公時代比興隆，臣下心裡認爲實在比不上。況且秦地靠著山環繞著河，四面險阻，可以作爲堅固的防禦，突然有什麼意外變故，馬上可以準備百萬大軍。憑藉秦朝經營的成果，和肥美的土地，這叫做天然的府庫。陛下入關建都，縱然崤山以東出了亂子，秦國舊地仍可保全爲己所有。』

【原文】　　高皇帝疑，問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肴澠，倍河海，向伊洛，其固亦足恃，且周數百年，秦二世而亡，不如都周。留侯張子房曰：『雒陽雖有此固，國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狹，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肴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故宛之利，阻三面，守一隅，東向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婁敬說是也。』於是高皇帝即日駕，西都關中，由是國家安寧。雖彭越、陳狶、盧綰之謀，九江燕代之兵，及吳楚之難，關東之兵，雖百萬之師，猶不能以爲害者，由保仁德之惠，守關中之固也。國以永安，婁敬、張子房之謀也。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也。婁者乃嬌也。』賜姓嬌氏，拜爲郎中，號曰奉春君，後卒爲建信侯。

【譯文】

高皇帝拿不定主意，問左右大臣，左右大臣多是崤山以東出生的，大都勸聖上建都洛陽，他們說：『洛陽東有成皋關，西有崤山、澠水，北靠黃河，南對伊水、洛水，其防衛之牢固也是靠得住的，況且周朝在這裡稱王幾百年，秦朝兩代就亡國，不如在周建都。』留侯張良說：『洛陽雖說也有險要的形勢，但不過幾百里，地域狹小，四面都容易受到攻擊，這不是用武之地。而關中左有崤山、函谷關，右有隴山、岷山，沃野千里，南有巴蜀，物產豐富，北有胡苑（多產良馬）的便利，三面險阻，只要據守一方，就可控制東方諸侯。諸侯各安其位，黃河、渭水運輸天下物資，送到西面，供給首都。諸侯發動叛亂，順流而下，足以輸送士兵和軍需，這就是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啊。婁敬說的是對的。』於是高皇帝馬上命令準備車駕，籌劃在關中建都，因此國家安寧。關東諸侯的兵馬，即使是百萬大軍，也不能危害國家，是因爲普施仁政、給人民恩惠和謹守關中、利用地理形勢啊。

【新序·善謀下】婁敬諫都關中考釋

劉向【新序】卷十所載婁敬（後賜姓劉）諫漢高帝建都關中事，實爲西漢立國關鍵決策之記錄。此事雖載於【史記】【漢書】，然【新序】之編纂別具深意，當從謀略思想與政治智慧角度細加辨析。

一、婁敬進諫之歷史語境
高帝五年（前202年），天下初定，建都之議關係國本。婁敬以一戍卒身份"脫輅挽見"，其行爲本身即突破周代"禮不下庶人"之制，體現秦漢之際社會流動性增強的時代特徵。其堅持"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的態度，非僅服飾之辯，實爲士人自重精神的體現，與【禮記·儒行】"衣冠中，動作慎"的士節觀一脈相承。

二、戰略地理之比較分析
婁敬所陳關中"被山帶河""天府之國"的優勢，實承襲【管子·度地】"聖人之處國者，必於不傾之地"的選址原則。其比較雒陽"四面受敵"與關中"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的形勢，暗合【孫子兵法·九地】"衢地""重地"之說。張良補充"金城千里"之論，更將地理優勢提升爲"諸侯安定"的政治保障機制，此即【周易·繫辭】"重門擊柝，以待暴客"的預防性智慧。

三、決策過程的政治哲學
高祖初欲都雒陽，反映其"法先王"的保守傾向；後納婁敬、張良之議，則體現"因時制宜"的務實精神。此中轉折，正合【荀子·王制】"道不過三代，法不貳後王"的變革思想。群臣多山東人而主都雒陽，暴露地域集團之私；高祖最終"即日駕西都關中"，彰顯君主獨斷的決策藝術，此即【韓非子·孤憤】所謂"智者決策於愚人"的典型案例。

四、歷史影響的深層意義
此決策不僅奠定西漢二百年基業，更確立關中王畿模式。班固【西都賦】"左據函谷二崤之阻，右望褒斜隴首之險"的描寫，即是對這一戰略選擇的文學詮釋。宋代呂祖謙【大事記】特別標舉此事爲"開國第一謀"，實因其中包含"形勝""人和""制變"三重政治智慧。

要之，【新序】此篇非徒記事，實爲劉向通過歷史案例闡釋"善謀"精義。婁敬之諫超越單純的地理分析，其深層價值在於揭示：重大戰略決策必須突破地域局限、超越群臣私議，方可達致"諸侯安定，國以永安"的治理境界。這種將軍事地理與政治平衡相結合的思維，正是中國傳統治國智慧的精華所在。

【新序】卷十「善謀下」所載婁敬、張良建都之議，實爲西漢國祚奠基之關鍵，其戰略價值與政治智慧尤值深究。今就文本要義，析論如下：

一、婁敬諫言之本末與政治倫理
高帝五年，戍卒婁敬以「脫輅挽見」之樸質姿態求謁，堅持「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此非僅服飾之辯，實爲士人「以質直事君」的倫理體現。劉向特書此節，意在凸顯「去文就質」的治國精神——婁敬雖出身卑微，然其「言便宜事」之志，正合【論語】「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反向詮釋：處草野而憂天下，恰是先秦士風遺緒。

二、關中建都的戰略縱深思想
婁敬所陳「被山帶河，四塞爲固」之論，張良更以「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深化，二者共同構建了「形勝治國」的軍事地理觀。此說遠承【管子·度地】「聖人之處國，必於不傾之地」的選址原則，近啟班固【西都賦】「左據函谷，二崤之阻」的都城書寫傳統。其核心在於以地理險要化解政治風險，使中央政權始終保有「形格勢禁」的主動權。

三、安定諸侯的雙重政治邏輯
文本強調「諸侯安定，國以永安」，揭示西漢初年「強幹弱枝」政策的辯證性：建都關中既可憑險震懾諸侯（如後來七國之亂時周亞夫「委梁以疲吳楚」的戰略），又能通過「山河之隔」減少中央對諸侯的直接干預，暗合【老子】「治大國若烹小鮮」的間接治理智慧。張良「阻三面而守」之策，實爲「無爲而治」思想在軍事部署中的創造性轉化。

四、劉向敘事的微言大義
【新序】將此事件歸入「善謀」，其深意不止於褒揚婁、張之智，更在凸顯「納諫」對政權存續的決定性作用。高祖從「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的鄉土思維，轉而採納「入關而都」的全局觀，恰印證【荀子·君道】「兼聽齊明則天下歸之」的爲君之道。劉向通過「詩解」體例，將這一決策升華爲「聖王制勝於廟堂」的典範。

要之，婁敬、張良之謀絕非單純的都城選址問題，而是融合政治倫理、軍事戰略與統治術的體系化設計。其「形勝+德治」的雙軌模式，既爲漢室四百年基業奠定空間基礎，亦爲後世「山河形便」的都城規劃思想提供原型。讀此篇當與【史記·留侯世家】【漢書·婁敬傳】對觀，方能見劉向「撮其要、紀其事」的筆削之旨。

【新序】卷十「善謀下」所載婁敬、張良建都之議，實爲西漢國祚奠基之關鍵，其戰略價值與歷史意義值得深入闡發。今就文本要義，分三端論之：

一、婁敬諫言之本末考析
高帝五年，戍卒婁敬以「脫輅挽見」之姿直陳建都關中之策，其「衣帛衣帛，衣褐衣褐」之對，非僅服飾之辯，實彰「質直守正」的儒者風骨。彼時群臣多主洛陽，唯敬獨排眾議，以「秦地被山帶河，四塞爲固」爲據，指出關中「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的地理優勢，更預見「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的戰略縱深。此議初遭質疑，然其「形格勢禁」之論，實開後世「據險制變」都城選址思想之先河。

二、張良戰略智慧之深化
張良佐證婁敬之說，進一步揭示關中「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的軍事價值。其「金城千里，天府之國」的定位，非徒地理描述，實含「以靜制動」的黃老治國之術。良更指出建都關中可使諸侯「安定」的政治效應，暗合【周易】「安而不忘危」之誡，將短期軍事考量升華爲長治久安之國策。

三、歷史鏡鑒之現代啟示
漢高祖納二人之議，終成「諸侯安定，國以永安」之局。此事件體現三重智慧：其一，決策者當有「舍近利謀遠功」的胸襟；其二，戰略要地選擇須兼顧攻守之勢；其三，布衣之士可獻安邦之策，此即【論語】所謂「不以人廢言」。班固【漢書·婁敬傳】贊曰：「建萬世之安，智豈可專哉！」正揭示集思廣益的治國真諦。

要之，婁敬、張良之謀非僅地理選擇，實爲融合儒法道思想的戰略傑作。其「形勝」與「人和」並重的理念，對今世城市規劃與國家安全戰略仍有啟示意義。劉向將此載入【新序】「善謀」篇，正是彰顯「慎始方能善終」的千古治國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