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政要】卷16公平詩解4魏徵以義制人主情忠言逆耳而利於行

【貞觀政要】卷16公平詩解4魏徵以義制人主情忠言逆耳而利於行

題文詩：
長樂公主,太宗文德,皇后所生.貞觀六年,

將出降敕,所司資送,倍長公主.魏徵奏言:

昔漢明帝,欲封其子,帝曰朕子,豈得同於,

先帝子乎?可半之於,楚淮陽王.前之史家,

以為美談.天子姊妹,為長公主,天子之女,

為公主也,既加長字,良以尊之,於公主也,

情雖有殊,義無等別.若令公主,之禮有過,

於長公主,理恐不可;陛下思之.太宗稱善.

乃以其言,告於皇後,皇後嘆曰:嘗聞陛下,

敬重魏徵,未知其故,今聞其諫,乃能以義,

制人主情,真社稷臣!妾與陛下,結為夫妻,

曲蒙禮敬,情義深重,每將有言,必俟顏色,

尚且不敢,輕犯威嚴,況在臣下,情疏禮隔?

故韓非謂,之說難也,東方朔稱,其不易也,

良有以也.忠言逆耳,而利於行,有國家者,

深所要急,納之世治,杜之政亂,誠願陛下,

詳之乃則,天下幸甚!後因請遣,中使齎帛,

五百匹詣,征宅賜之.義薄雲天,情真義深.

刑部尚書,張亮由坐,謀反下獄,詔令百官,

議之多言,亮當誅惟,殿中少監,李道裕奏,

反形未具,明其無罪.太宗既盛,怒竟殺之.

俄而刑部,侍郎有闕,君令宰相,妙擇其人,

累奏不可.太宗曰吾,已得其人;往者道裕,

議張亮雲,反形未具,可謂公平.當時朕雖,

不用其言,至今追悔.遂授道裕,刑部侍郎.

【原文】

長樂公主①，文德皇后所生也。貞觀六年將出降，敕所司資送，倍於長公主。魏徵奏言：『昔漢明帝欲封其子，帝曰：'朕子豈得同於先帝子乎？可半楚、淮陽王。」前史以為美談。天子姊妹為長公主，天子之女為公主，既加長字，良以尊於公主也，情雖有殊，義無等別。若令公主之禮有過長公主，理恐不可。實願陛下思之。』太宗稱善。乃以其言告後，後嘆曰：『嘗聞陛下敬重魏徵，殊未知其故，而今聞其諫，乃能以義制人主之情，真社稷臣矣！妾與陛下結髮為夫妻，曲蒙禮敬，情義深重，每將有言，必俟顏色，尚不敢輕犯威嚴，況在臣下，情疏禮隔？故韓非謂之說難，東方朔稱其不易，良有以也。忠言逆耳而利於行，有國有家者深所要急，納之則世治，杜之則政亂，誠願陛下詳之，則天下幸甚！』因請遣中使齎帛五百匹，詣征宅以賜之。
【注釋】

①長樂公主：太宗第五女，封長樂郡。

【譯文】

長樂公主是太宗文德皇后所生。貞觀六年將要出嫁，太宗敕令有司陪送的財禮，比當年高祖之女永嘉長公主出嫁時高出一倍。魏徵上奏說：『以前東漢明帝準備封賞他的兒子，說道：'我的兒子怎麼能跟先帝的兒子得到同樣多的封賞呢？參照先帝之子楚王、淮陽王的一半去封賞吧。」以前的史家以此作為美談。現在皇帝的姊妹稱為長公主，女兒稱為公主，既然在前面多了一個長字，那麼就說明要比公主的身份尊貴，雖然在感情上不盡相同，可是道理卻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差別。如果公主的禮節逾越了長公主，道理上恐怕是不妥的，希望您能夠三思。』太宗十分贊同。於是將這些話告訴了皇后，皇后聽完讚嘆道：『曾經聽說您對魏徵十分敬重，可是對於其中的緣故知之甚少，現在聽到他進諫的這番話，可見他能夠用道義來抑制帝王的私慾，真是國家社稷忠臣啊！我和您結髮做了夫妻，承蒙您的敬重禮待，情深意重，每當有話要說的時候，也要察言觀色，尚且不敢輕易觸怒您的威嚴，何況作為臣下，和陛下情誼疏遠、禮儀相隔呢？因此韓非子將此稱為'說難」，東方朔將其稱為'不易」，真的是非常有道理的。忠言逆耳利於行，對於擁有家國的人來說是最重要的事，如果能採納這些忠言，國家就能長治久安，如果杜絕這些忠言，政局就會混亂不堪，我希望您能夠仔細體會其中的含義，那就是天下的大幸了。』於是，長孫皇后請求太宗派遣中使帶五百匹錦帛送到魏徵家中賞賜他。

【原文】

刑部尚書張亮坐謀反下獄，詔令百官議之，多言亮當誅，惟殿中少監李道裕奏亮反形未具，明其無罪。太宗既盛怒，竟殺之。俄而刑部侍郎有闕，令宰相妙擇其人，累奏不可。太宗曰：『吾已得其人矣。往者李道裕議張亮雲'反形未具」，可謂公平矣。當時雖不用其言，至今追悔。』遂授道裕刑部侍郎。
【譯文】
刑部尚書張亮因謀反罪被關進監獄，唐太宗下詔，命令百官商議懲處他的辦法，許多人都說張亮應該殺頭，只有殿中少監李道裕上奏說張亮謀反的證據不足，應赦免其無罪。但唐太宗當時正處在盛怒之下，竟把張亮給殺掉了。不久，刑部侍郎空缺，唐太宗叫宰相精心選擇稱職的人，可宰相多次上奏推薦人才，唐太宗都沒有同意。太宗說：『其實，我已找到合適的人了，先前李道裕在擬議處置張亮的辦法時，說'他謀反證據不足」，可見此人很公平。我當時沒有採用他的意見，至今仍追悔莫及。』於是就任命李道裕為刑部侍郎。

【貞觀政要】卷十六〖公平〗第四章所載魏徵諫長樂公主降婚事，誠為以義制情、匡正君德之典範。今試析其要義如下：

一、 禮制為本的諫言邏輯
魏徵援引漢明帝"朕子豈得同於先帝子"之典，實為揭示"禮有等差"的王朝治理根本原則。唐代公主降嫁儀制，【開元禮】明確規定"降皇姑一等"，魏徵所爭非關財用，乃在維護"尊尊親親"的禮法秩序。太宗倍於永嘉長公主之賜，雖出父女私情，卻淆亂皇室尊卑體系，此正魏徵以"義"裁"情"之深意。

二、 逆耳之言的進諫藝術
魏徵諫語表面言漢事，實含雙重機鋒：其一，以明帝之謙抑暗喻太宗之逾制；其二，借"半楚淮陽"舊例，既保全君主顏面，又指明合禮之度。此"主文譎諫"之法，恰合【毛詩序】"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的諷喻傳統，展現人臣"將順其美，匡救其惡"的智慧。

三、 貞觀君臣的治道精義
此事後續載長孫皇后"遣使齎帛賜征"的佳話，印證【禮記·中庸】"君子和而不流"之理。太宗納諫如流，正體現"王者無私"的治國境界。魏徵【諫太宗十思疏】所謂"思知足以自戒"，與此事互為表裏，共同構成"貞觀之治"中"義勝欲則昌"的政治哲學。

四、 當代啟示
昔孔子贊晏嬰"善與人交，久而敬之"，魏徵之於太宗，正是以道義之交成就"魚水君臣"。今人觀此，當悟"制度大於人情"的治理智慧。范仲淹【上執政書】云"不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憂"，恰可為此事註腳。

要之，魏徵此諫非徒守禮制，實乃通過規範皇室行為確立政治倫理，使私情不逾公義。司馬光【資治通鑑】評貞觀之治"君明臣直"，於此可見一斑。讀史者當於此等關節處，體認中華政道中"公平"二字之真諦。

【貞觀政要】卷十六〖公平〗篇所載魏徵諫長樂公主降嫁事，實為唐代政治倫理之典範。此段文字雖簡，然深具三重經義，試析如下：

一、禮制與情感之衡平
太宗以文德皇后所出長樂公主降嫁，敕令資送倍於長公主，此乃人父之情也。魏徵引漢明帝"朕子豈得同於先帝子"之典，非為駁人倫之常，實申【禮記】"禮者，天地之序"的大義。漢代叔孫通定朝儀時言"人主無過舉"，而魏徵更進一步，以"義"為準則，將帝王私情納入公器範疇。其諫言暗合【荀子·禮論】"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爭"之理，彰顯"以禮制情"的治國智慧。

二、諫諍藝術之精微
魏徵擇漢明帝事為喻，實具深意。一者，明帝乃東漢守成賢君，堪為太宗鏡鑒；二者，此事涉及宗室禮秩，與當下情境高度契合。其言"可半楚、淮陽"，未直言太宗之非，而用前代成例為折衷方案，此即【鬼谷子·反應】篇"欲開情者，象而比之"之術。較之【左傳】晏嬰"踴貴屨賤"之諷，魏徵之法更顯"主文譎諫"的溫柔敦厚。

三、逆耳之言的政治價值
篇末"忠言逆耳而利於行"八字，實脫胎於【孔子家語·六本】，然置於貞觀語境中別有新義。太宗曾謂"以銅為鏡"三鑒說，魏徵此諫恰成其註腳。值得注意的是，唐代公主待遇本有定製，【唐六典】載"皇姑為大長公主，正一品；姊妹為長公主，女為公主，皆視一品"，魏徵所爭非名分而是用度，此正【春秋】"辨上下，定民志"之微旨。後開元年間玄宗厚待永穆公主遭宋璟諫止，可見貞觀故事已成唐代政治傳統。

此段文字雖僅百餘言，然包含"情禮之辨""君臣之道""諫納之義"三重維度。錢穆先生【國史大綱】論貞觀之治"在有規模，有格局"，觀此一諫，誠哉斯言。魏徵以史為諫、太宗以義制情，二者共同構建了中國傳統政治中"公器無私"的治理範式，其價值遠超一時一事，足為後世資政之龜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