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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之論兵，多優諸葛而劣司馬，以諸葛率小國而征大魏，多敗魏軍，司馬懿不敢與之戰，辱以巾幗之衣，猶忍之，張郃請分奇兵出其後，不從。賈栩、魏平謂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吳人張儼亦曰：『孔明起巴、蜀之地，蹈一州之土，方之大國，其戰士人民，蓋有九分之一也，而以貢贄大吳，抗對北敵，至使耕戰有伍，刑法整齊，提步卒數萬，長驅祁山，慨然有飲馬河、洛之志。仲達據天下十倍之地，仗兼併之眾，據牢城，擁精銳，無禽敵之意，務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來自去。若此人不亡，終其志意，連年運思，刻日興謀，則涼、雍不解甲，中國不釋鞍，勝負之勢，亦已決矣。昔子產治鄭，諸侯不敢加兵，蜀相其近之矣。方之司馬，不亦優乎！』此徒見形之屈伸，而未知所用心，察其慮之前後也。按孫權稱司馬懿善用兵，變化如神，豈若此不及諸葛哉？ 諸葛亮雖為小國之相，而專其權，無有違者，劉禪傀儡耳，雖有李嚴與之儕而廢之，司馬懿雖托大國，而權不及諸葛亮，有曹真相牽制，曹真為大都督，伐蜀統帥，懿為之副而已，後曹真死，方為主，而加有魏明帝壓於其上，豈比諸葛之可任己意哉！且魏處四戰之地，其勢迫，伐蜀而慮吳之從後襲之，陸遜敗劉備於夷陵，殺其軍八萬，勢可滅蜀也，而不追者，亦慮魏於後乘之也。朝臣多諫伐蜀者，則不可輕出，用兵不可不慎，既挫之，而不敢深入追之。又仲達欲勞其師，故持久不戰，明帝亦使辛毗節制之勿戰，非獨懿也，諸葛雖無奇謀，而善治軍，守之固，不可急攻，而須久持以疲之。且魏氏三祖雖用司馬，惜其才可拒諸葛，御孫權，亦未嘗不防之也，文帝以曹休、曹真、陳群居其前，明帝以曹真為其右，未重委以權也，懿不能不知自保，勢能進軍破蜀，而蜀滅，功高震主，兔死狗烹，或不免於韓信之禍，此諸葛死而不追也。養敵自重，諸葛為患，蜀為敵，明帝不能不用己，而可殺己乎？ 比漢末三國於戰國，群雄爭霸，智勇相競，而又非其倫也。春秋之爭，大國出兵至多不過數萬，戰國戰爭激烈，殺氣盛，出兵動輒十萬，數十萬，攻城殺人亦至數十萬，白起坑殺趙卒四十萬，三代至魏晉未有也。秦始皇滅楚，出兵六十萬，極矣。漢高祖合諸侯兵，以五十六萬伐項羽。王莽以四十二萬伐諸劉。漢末三國，群雄之爭，袁紹據河北，建安初年，勢力最強，官渡欲滅曹，出兵十餘萬，曹操平黃巾，受降卒三十萬，而以兩萬對之，破袁，斬首七萬。平河北，下荊州，擁有天下大半，以二十餘萬伐吳，漢末三國出兵最多者也。夷陵之戰，劉備出兵十萬，傾國而出矣，孫權以五萬拒之，陸遜敗之，殺其八萬。司馬昭以鄧艾、鍾會滅蜀，亦十餘萬。一般以一萬數萬為戰，多者大戰十餘萬。斬首以七八萬為多，未至數十萬，未有如戰國之嗜殺，亦人口之不及乎？滅蜀，查戶口不過二十八萬，人口九十四萬，兵十萬二千，吏四萬。晉滅吳，查戶口五十二萬，兵二十三萬，男女口二百三十萬，魏庶於吳，人口蓋亦五百萬，至晉武帝太康之盛，人口不過一千萬。燕韓之小國，蘇秦猶稱其帶甲數十萬，楚則帶甲百萬。張儀稱秦帶甲百餘萬。 諸葛亮，世所稱大漢賢相忠臣也，輔佐蜀漢二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歷代以為臣子表率，三代以後，鮮比其譽，幾於完人。然觀其行事，受劉備之託，與李嚴共輔後主，備既托嚴與亮，則知嚴之可以重用也，亦懼亮之權重，以相牽制。然備死不久，嚴無大過，乃廢嚴為民，忠臣之體，固若此乎？雖不比司馬懿之誅曹爽，夷其族為酷，而獨攬大權則一也。史亦曰：事無巨細，皆決於亮。連年北伐，未得寸土，與孫吳謀夾擊曹魏不成，乃勾結鮮卑軻比能，為之首尾，華夷之防，曾不顧耶？司馬穎之借匈奴，唐高祖之借突厥，唐僖宗之借沙陀，石晉之借契丹，吳三桂之借滿清，諸葛亮先之矣。【三國志】載：『太和二年，護烏丸校尉田豫出塞，為軻比能所圍於故馬邑城，移招求救。招即整勒兵馬，欲赴救豫。并州以常憲禁招，招以為節將見圍，不可拘於吏議，自表輒行。又並馳布羽檄，稱陳形勢，雲當西北掩取虜家，然後東行，會誅虜身。檄到，豫軍踴躍。又遺一通於虜蹊要，虜即恐怖，種類離散。軍到故平城，便皆潰走。比能復大合騎來，到故平州塞北。招潛行撲討，大斬首級。招以蜀虜諸葛亮數出，而比能狡猾，能相交通，表為防備，議者以為縣遠，未之信也。會亮時在祁山，果遣使連結比能。比能至故北地石城，與相首尾。』史之明載，孰能為之諱乎？曹操當袁紹之強，官渡之人心搖，未嘗借夷，孫權當曹操挾下荊州之威侵，劉備傾全國之師進，赤壁夷陵之勢危，亦未嘗借夷，亮欲北伐滅魏，何急功近利不擇，借夷之力以獲一逞耶？亮之所以雖懷壯志，竭心力，而不能卒兼上國，其宜哉！亮舉興漢討篡之名，而己則結於夷狄，魏拒之有辭。軻比能之狡悍，曾敗魏師，幸王雄遣刺客殺之，不然以與亮連，亮雖有所得，而鮮卑之為中國患亦大矣。 劉備臨終以子禪托諸葛亮，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人以為古今之盛軌，而先於備之孫策以弟權托張昭，謂昭曰：『若仲謀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復不克捷，緩步西歸，亦無所慮。』何其相似也！而皆知人，諸葛輔後主以終身，勞瘁以之，張昭輔孫權安江東，多有忠諫。劉備之白帝託孤於亮，誠感人矣，魏明帝曹睿忍死託孤於司馬懿，情亦至矣，執懿手，目太子曰：『死乃復可忍，朕忍死待君，君其與爽輔此。』而懿負明帝忍死之託，殺宗臣，制幼主曹芳，芳後為懿子師所廢，何與諸葛亮忠奸之相異也！諸葛雖貞，而亦廢同輔之臣李嚴為民，獨攬大權。孫權託孤於諸葛恪，以恪與孫弘、孫峻輔幼主亮，而弘謀誅恪，峻發之，為恪所殺，峻又因恪敗師謀殺恪，制幼主，幼主亮後為峻弟綝所廢。皆知人不明乎？然權年老，壽七十，英俊多先權而逝，亦知恪剛很自用，而群臣皆不及恪，不託恪而托誰乎？恪雖以剛狠致敗，而非懿之懷奸篡國，峻綝之專不比懿師昭之相承，亮廢而休立，終誅權臣而振君權。唯魏明託孤可嘆，寄之深而負之甚，亦以懿為朝望，群臣莫及，匪懿弗托也，出忍死待君之語，欲動之以情，使其盡忠。本以燕王宇與之共輔相制，而沮於孫資、劉放，以曹爽代之，而爽才遠不如懿，不足以制懿，反為懿所誅。明帝亦嘗憂社稷，問陳矯：『司馬公忠正，可謂社稷之臣乎？』矯曰：『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未深信懿也，先以曹真為大司馬，為懿之右，真死而無有及懿者，遂委任懿。懿實有大功重望，明帝匪懿弗托，獨誤托曹爽，庸懦不可經國，激懿之怒，而為懿所殺。而明帝無子，養芳為子，而未豫立為嗣，臨死乃立之，芳幼弱而易為權臣制，使明帝持社稷之公，敦宗室之義，於文帝之子，或武帝諸孫擇一長而有才者為嗣，亦何奪於司馬乎？明帝即位，不過二十，而能馭父輩之臣司馬懿。懿有明主馭之，可為能臣，為明帝拒諸葛，擒孟達，滅公孫，實立有大功也。終明帝之世，懿不敢為非。懿見爽之庸，芳之弱，遂生窺覬，豈初懷奪權之謀哉！雖誅爽，而辭丞相九錫，猶畏名義，非比蕭道成之急於篡奪，且不如曹操之受九錫，為魏王，使嗣者有明主之資，懿亦可以名義馭之為魏能臣，非必誅殺懿而防其篡也。雖殺懿，而主庸弱，亦何無其他大臣謀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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