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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國經濟史論壇 【內容提要】武王伐紂的史實,在【世俘】所載之外,至少還有兩項內容:一是武王在牧野之戰勝利後離開商都時將一部分殷遺民上層分子遷居西土,二是武王在牧野之戰勝利後返回鎬京途中登臨太室山以選擇雒邑地址。前者見於【商誓】、史牆盤等,後者見於天亡簋、【度邑】等。武王遷殷遺民於西土,是爲了利用其文化優勢爲新建立的周王朝服務;武王登臨太室山選擇雒邑地址,是爲了以太室爲重心經營東方。二者都完成於武王伐紂過程之中,因此都是武王伐紂史實的組成部分。
【關鍵詞】武王伐紂;遷殷遺民;選擇雒址;【商誓】;天亡簋;【度邑】
【作者簡介】張懷通,1963年生,河北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
武王伐紂是發生於商周之際的重大歷史事件。對於這項史實,學者雖然在其發生年代上的看法莫衷一是,【1】但在其具體過程上的認識卻基本一致。究其原因,主要是由於【世俘】的存在。【世俘】是一篇保存在今本【逸周書】中的較爲可信的西周文獻,記錄了從『維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翼日癸巳,王乃步自於周,征伐商王紂』【2】,到『維四月己未旦【3】,武王成辟四方,通殷命有國』的武王伐紂過程。爲此,唐蘭、趙光賢、李學勤、羅琨等學者依據【世俘】記載,構擬了武王伐紂日程表。【4】
有了【世俘】記錄,有了學者所作日程表,武王伐紂過程似乎較爲清楚了。但是,由於【世俘】的體裁,按照朱熹的說法,是紀事本末體的濫觴,【5】主題是記敘武王伐紂勝利後舉行隆重的獻俘禮【6】,因此【世俘】『作者』在布局謀篇時對原始材料肯定有所捨棄。這意味著學者主要依據【世俘】得到的看似較爲清楚的武王伐紂過程,可能並不是武王伐紂史實的全部。
至少有兩項在武王伐紂過程中發生的史實因爲與【世俘】主題無關而被捨棄。一是武王在牧野之戰勝利後離開商都時將一部分殷遺民上層分子遷居西土;二是武王在牧野之戰勝利後,返回鎬京途中登臨太室山(今河南嵩山)以選擇雒邑的地址。對於這兩項史實,學者都已經做過研究。遺憾的是,由於學者或者沒有將其放在武王伐紂的過程中來考察,或者沒有將其結合著學者依據【世俘】所編最新武王伐紂日程表來考察,從而使得這兩項史實仍然處於若明若暗之中。有鑑於此,筆者嘗試著在學者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結合【商誓】、【度邑】等文獻,以及史牆盤、天亡簋等青銅器銘文,對這兩項史實再進行探討,以之作爲對武王伐紂史實的補充考證。
一、武王在牧野之戰勝利後離開商都時將一部分殷遺民上層分子遷居西土
武王在牧野之戰勝利後離開商都時,將一部分殷遺民上層分子遷居西土的史實,記載於【商誓】、史牆盤等史料之中。
(一)【商誓】記載的武王將殷遺民上層分子遷居西土的史實
【商誓】是今本【逸周書】的第四十三篇,經劉起舒等學者考證,確是西周文獻。【7】李學勤先生進一步認爲:『【商誓】之作,只能在武王居於殷都的幾天期間。』即從牧野之戰勝利之後到離開商都之前,因此向學界呼籲:『【商誓】篇的重要性絕不下於【尚書】中的周初各篇。它或許正是刪【書】之餘,能夠保存至今,殊足珍貴。今後研究殷周之際史事,希望不要忘記這一寶貴文獻。』【8】然而,【商誓】是西周文獻、有較高史料價值雖然得以確定,但到底與哪些史實有關係,卻不見有學者加以揭示。其實,武王將一部分殷遺民上層分子遷居西土就是【商誓】涉及的重要史實之一。
【商誓】記載的是武王對殷遺民『伊舊何父,口口口口,幾、耿、肅、執,乃殷之舊官人序文口口口口,及太史比[友]、小史昔[友],及百官、里居[君]、獻[賢]民』的講話。可以分爲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講周人伐商理據,以及對待殷遺民的政治策略,主要有三項內容:一、『予惟甲子,克致天之大罰。』大意是,我於甲子日伐紂滅商遵從的是上天之命。二、『在商先誓[哲]王,明祀上帝』;『商之百姓無罪,其維一夫』。大意是,罪惡全在紂一人之身,與商人以及商人先祖無關。三、『予既殛紂承天命,予亦來休命。爾百姓、里居[君]、君子,其周即命。』大意是,我既已誅紂,膺受天命,你們要聽從天命,接受周的統治。這三項內容相互交叉,反覆出現,貫穿於武王講話始終,起到了分化商人、消解商人反抗意志的作用。
第二個層次是在第一個層次基礎之上宣布對殷遺民採取的具體措施,主要有兩項內容。首先,『爾多子其人自敬,助天永休於我西土,爾百姓其亦有安處在彼。宜在天命,口及側興亂』【9】。大意是,你們這些『多子』與『百姓』要自我謹敬、順應天命,以便使上天永遠保佑我們西土,這樣你們就可以在西土安居。服從天命的安排,不要發起叛亂。其次,『予天命維既咸,汝克承天休於我有周』;『敢逸僭,予則上帝之明命……予維及西土,我乃其來即刑』。大意是,我既已膺受天命,你們要以服從周的統治的實際行動來贏得天命的眷顧,如果膽敢反叛,我將執行上帝之命,從西土來給予你們刑罰。
第二項內容針對的是留居商都的殷遺民。【史記・周本紀】記載,武王在牧野之戰勝利後『封商紂子祿父殷之餘民。武王爲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祿父治殷』。這就是三監問題,對此已有學者做過深入研究,本文不必多論。
此處應當給予特別關注的是其中第一項內容:『爾多子其人自敬,助天永休於我西土,爾百姓其亦有安處在彼。宜在天命,口及側興亂。』對於武王的這句話,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理解。首先,武王講話地點。武王講話中『西土』與『彼』對應,那麼『彼』所指應當是西土;將西土稱爲『彼』,說明武王講話地點是在商都。其次,武王講話對象。武王講話的對象是『多子』與『百姓』,『多子』與『百姓』在商周甲骨文、金文中是有專門指稱的詞語:
(1)惟多子饗? (【合集】27648)
(2)貞,惟多子饗於室? (【合集】27647)
(3)惟多生饗? (【合集】27650)
(4)善敢拜稽首,對揚皇天子丕丕休,用作宗室寶尊,唯用綏福,號前文人,秉德恭純,余其用各我宗子與百生。(善鼎,西周中期,【集成】5.2820)
前三例中的『饗』,朱鳳瀚先生認爲:『綜觀卜辭「饗」均用作祭名,不作宴饗之義。
所饗者,均王室先人。這裡是卜究竟是多子還是多生參加王室饗祭。』【10】也就是說,『饗』是商王室舉行的由『多子』與『多生』參加的祭祀先祖的活動。例(1)、(2)中的『多子』,朱鳳瀚先生認爲:『是指多位「子某」,其中當包括一些「子族」的族長』,『「子某」是王子,在一般情況下,生存的「子某」最遠可能是時王之祖輩(即時王之祖的兄弟),更多的可能是時王的父輩(即時王之父的兄弟,今所謂叔、伯)、兄弟等,或時王之親子,因此「子某」們與時王有著較近的血緣關係』【11】。即在世『多子』的血親範圍一般可以從時王之子一直上推到時王之祖的兄弟。例(3)中的『多生』與例(4)中的『百生』,朱鳳瀚先生認爲:西周青銅器銘文中的『「百生,即百姓」與殷墟卜辭中的「多生」意近,是指眾多個家族的族長』,『「多生」的身份亦是族長一類貴族。但同姓方可參加王室祭祀,所以「多生」不會是異姓』【12】。也就是說,兩例中的『多生』、『百生』,是多姓與百姓的初文,而多姓與百姓分別是商王與善的同姓家族之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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