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篇卷12達生詩解4善養生者鞭其不足毋入而藏毋出而陽

【莊子】外篇卷12達生詩解4善養生者鞭其不足毋入而藏毋出而陽

題文詩：

周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游,

亦何聞焉?田開見曰:開操拔篲,以侍門庭,

何聞夫子.威公乃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

開之對曰:聞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

視其後者,而鞭策之,威公問故,開之曰魯,

有單豹者,岩居水飲,不與世民,共利行年,

七十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虎,餓虎殺之.

有張毅者,高門懸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

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虎食其外,

毅養其外,病攻其內,此二子者,皆不鞭其,

後不足者.仲尼有曰:毋入而藏,毋出而陽,

柴立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夫畏途者,

十殺一人,父子兄弟,則相戒也,必盛卒徒,

而後敢出,不亦智乎.人之所以,自取畏者,

衽席之上,飲食之間,不知為之,戒者過也.

​引以為戒,至戒自戒,中道而行,不得不戒.

【原文】
田開之見周威公(1)，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2)，吾子與祝腎游，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篲以侍門庭(3)，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 『田子無讓(4)，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5)，岩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6)，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 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薄(7)，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8)，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9)。』  仲尼曰：『無入而藏(10)，無出而陽(11)，柴立其中央(12)。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夫畏塗者(13)，十殺一人(14)，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15)，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16)，衽席之上(17)，飲食之間， 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祝宗人玄端以臨牢策說彘曰(18)：『汝奚惡死？吾將三月■汝(19)，十日戒，三日齊(20)，藉白茅(21)，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22)， 則汝為之乎？』為彘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策之中(23)，自為謀，則苟生有軒冕之尊，死得於腞楯之上、聚僂之中則為之(24)。為彘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彘者何也(25)！【譯文】

　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說：『我聽說祝腎學習養生之道，先生與祝腎交往，也曾聽到一些什麼嗎！』田開之說：『開之在那裏只是掃掃院子，在門房侍侯，又能從先生那裏聽到什麼呢？』威公說：『田先生不必謙讓，寡人願意聽一聽。』開之說：『聽先生講：「善於養主的人，如同牧羊一樣，看那落在後面的，就用鞭子抽打它。』威公問：『這是什麼意思呢？』田開之說：『魯國有個叫單豹的人，住在山洞裏喝泉水，不與世人爭利.年紀已七十 多臉色還和嬰兒相似，不幸遇到餓虎，餓虎將其捕殺吃掉了。有個叫張毅的人，不管富貴人家還是貧寒人家，無不交往走動，四十歲時患有內熱之病而死。單豹保養其精神心性而老虎吃掉其身體，張毅保養其身體而病攻其內心。 這二個人，都不懂得鞭策其不足的一面。』
     孔子說：『不要過分深藏，不要過分顯露，象枯木一樣立於中道。這三點都能做到，他的名聲必然極高。一條兇險之路，十個人走過就有一個被殺，則父子兄弟相互警告，一定要聚集許多人才敢行走，不也是很明智麼！人之所自取災禍的，是在臥席之上，飲食之間，對這些反而不引以為戒，真是過錯啊！』
     掌管祭祀祝禱之官穿着黑色的齋服，來到豬圈旁對豬說：『你為何要厭惡死！我將要用三個月時間用 精料飼養你，還要為你作十日戒，三日齋，鋪上白茅草，把你的前槽和後鞧放在雕花的俎上，你願意這樣作嗎？』如果真是為豬謀劃，就不如放置在豬圈裏以糟糠為食更好，為自己謀劃，如果活着有高官厚祿之尊貴，死後能有裝飾華美的棺槨柩車送葬，就可以去做。為豬謀劃而要拋棄的，自己為自己謀劃反而要取用，與豬所不同之處在哪裏呢。

【注釋】
(1)田開之：人名，田姓，開之名，事跡不詳。周成公：【史記周本紀】：『考王封其弟於河南， 是為桓公，以續周公之官職。桓公卒，子威公代立。』當即指此人。考王在位時間是公元前 440～前426 年，為戰國初期。
(2)祝腎：人名。學生，學練養生之道。
(3)操拔篲：作灑掃之雜務。
(4)讓：推辭、謙讓。
(5)單豹：人名，魯國隱者。
(6)共利：同利。利同則相爭，不同利則無爭。競
(7)張毅：人名，魯人。高門：富貴之家，縣薄：懸垂簾以代門，為貧寒之家。縣，同懸，薄，垂簾。
(8)內：精神心性。外：形體。莊子認為，這兩個人各有一偏，單豹注重修養內心精神，不注重使形體遠害，而為老虎吃掉。張毅廣交富貴與貧寒之家，可使身體遠害，卻又用心太過而病故。
(9)鞭其後：如對二人不足的方面加以鞭策，則有助於養生。
(10)入而藏：進入而又深藏，則是過分注重隱藏。
(11)出而陽：出外而又顯露，則過分張揚。
(12)柴：枯木，比喻無心無欲之物。象枯木一般無知無欲地立於中道。
(13)畏塗，危險的道路，路上有強盜殺人越貨，人不敢行。
(14)十殺一人：指從此路經過，十人中就有一人被殺。
(15)盛卒徒：聚集眾人一塊，方敢通行。卒徒，徒眾、眾人。
(16)取畏，自取禍患。
(17)衽（rén）席：臥席。衽席之上男女色慾過度，足以害身。
(18)祝宗人，掌管祭祀祝禱之官。玄端：掌管祭祀之官穿的齋服，黑色，端正。牢策：豬欄，豬圈。彘（zhì）：豬。（策，柵欄）
(19)■（huàn）：同豢，用穀物飼養。
(20)齊戒：祭前潔淨身心的儀式。齊，同齋。
(21)藉白茅：如【在宥】篇的『席白茅』，把白茅草鋪在神座和祭物下面，以示潔淨。
(22)尻（kāO）：臀部，即豬後鞘肉。雕俎（zǔ）：在俎上雕有圖案花紋之類。俎，祭祀時盛肉的禮器，有青銅製和木製漆飾的。
(23)錯：放置。
(24)腞楯（zhuàshǔn）：送葬載靈柩之車。聚僂：棺槨上面放的眾多裝飾物。
(25)所異彘者何也：與豬不同處又在哪裏呢。

【達生】篇養生之道芻議

【莊子·達生】載田開之與周威公問答，揭示養生之要旨，其言『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實為道家『守中』『順性』思想之具象化表達。此喻精微，今試析之。

一、『鞭其不足』與動態平衡
牧羊者不驅趕領頭之羊，而鞭策落後者，使羊群自然成列。養生亦然，非強求氣血充盈，而在察其偏頗而調之。【內經】云『陰平陽秘，精神乃治』，莊子以『鞭後』喻調和陰陽，使形神不至偏廢。過勞者當養神，過逸者當導氣，此即『天鈞』之理——動態中求均衡，而非執一端。

二、『毋入而藏，毋出而陽』的中道智慧
田開之引述『毋入而藏，毋出而陽』，直指養生大忌：或過度內斂如槁木死灰，或張揚外耗如膏火自煎。莊子倡『緣督以為經』，如庖丁解牛『以無厚入有間』，避極端而遊刃有餘。魏晉嵇康【養生論】言『守之以一，養之以和』，正與此呼應——心神不可閉塞如『入藏』，亦不可外馳如『出陽』，當處乎『材與不材之間』。

三、牧羊之喻與『無為』真諦
表面觀之，『鞭其後』似有為法，實則暗合無為。牧人非造作羊群秩序，乃順羊性而導之；養生者亦非強改自然，乃察機體自愈之勢而輔之。如【達生】篇『醉者墜車不傷』，忘形則神全，此即『不鞭之鞭』。後世道教『導引』之術、中醫『扶正祛邪』之理，皆由此生發。

結語：養生即養『天倪』
莊子之養生，非徒延年之術，實為生命與天道相諧的哲學。所謂『鞭不足』，非外力強加，而是喚醒本然之調節機能。今人若解此意，則知健身非囿於形骸，調息不在吐納，而在復歸『形全精復，與天為一』之大化境界。

（全文約780字）

按：本文依【莊子】文本，參郭象『任其自為』注、成玄英『中和之道』疏，兼采王夫之【莊子解】『天均者，運而相為圓轉者也』之說，以彰道家養生之圓融旨趣。

【達生】篇養生之道詮解

【莊子·達生】此章以田開之與周威公問答，揭櫫養生之要旨。其言『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實為道家『執兩用中』之妙喻。今試析其理趣，以明莊學養生之真諦。

一、牧羊之喻：鞭其後而全其群
田開之引祝腎之言，以牧羊喻養生，謂『視其後者而鞭之』。羊群行進，必有遲速之分，智者不責全隊齊驅，但察其羸弱落後之羊，稍加鞭策，使不離群太遠，則整體自然和諧。養生亦然，人身精氣神本為一體，若偏執一端而強求，反失自然之衡。當察己身薄弱處，徐徐調攝，使形神相濟，不令偏廢。此即【內經】『陰平陽秘』之說，與莊子『天鈞』之理互通。

二、『毋入而藏，毋出而陽』之守中要義
『毋入而藏』者，戒過度內斂而滯於陰寂；『毋出而陽』者，防外露張揚而耗散真氣。莊子主張『緣督以為經』，即循虛靜中道而行。過藏則如枯木死灰，生機湮滅；過陽則似烈火烹油，精氣早竭。故【大宗師】云『坐忘』，非槁木死灰之忘，乃動態平衡之忘形養神。此與儒家『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異曲同工，皆強調不偏不倚。

三、鞭不足與補弊起廢之實踐
『視其後者而鞭之』，非強補其短，乃順性引導。如【養生主】庖丁解牛，『因其固然』而遊刃有餘。養生者若強行服餌導引以逆天年，反成『遁天之刑』；當如牧人鞭羊，僅輕微警策，令其自返於道。蘇軾【問養生】所謂『寬猛相濟』，正是此理。

結語：天均之理即養生之極
莊子之養生，終歸『達生』二字——通曉生命本然，不滯不亢。牧羊之喻，看似淺近，實含『天均』至理：萬物參差而道通為一，養生亦在隨順自然中稍加調燮。後世道教『性命雙修』、醫家『扶正祛邪』，皆可溯源於此。讀【達生】者，當於鞭羊一語中，體味『道法自然』之深意。

（全文約78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