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译解》12.5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

12.5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试译：

司马牛忧愁地说：“别人都有兄弟，唯独我将没了。”子夏说：“我听说过：‘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只要对待所做的事情严肃认真，不出差错，对人恭敬而不失礼，那么，四海之内，皆都能找到亲如兄弟者。君子何愁没有兄弟呢？”

疏解：

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司马牛的哥哥桓魋犯上作乱，遭到宋景公的通缉，其兄弟向巢、子颀、子车 都惧祸而逃亡国外。

司马牛虽不赞成哥哥作乱，但在事变后，见四个兄弟都逃了，也只能交出封地，逃奔齐国。然而不久，他作乱的哥哥桓魋，也从卫国来到齐国。司马牛不愿与这位哥哥在一起，便又交出齐国给他的封地，改投吴国。

在吴国，司马牛受到冷遇，无奈之下，只得接受陈成子的邀请，又返回齐国。在途经鲁国时，客死在鲁国城郭之外，鲁人坑氏把他葬在丘舆。是时，孔子可能已经去世。（其事见《左传.哀公十四年》）

正常情况下，司马牛自宋国逃奔齐国，要经过鲁国；从齐国投奔吴国，也要经过鲁国；如此数年流亡奔波，他过鲁国约计有三次。

现今很难知道，他是哪次经过鲁国时，子夏与他说这番话的？

不过，根据他这番话的内容推测，极有可能是他避让哥哥桓魋，离齐奔吴，第二次经过鲁国时所说。

司马牛说：“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其意思并非说，他没有亲兄弟，或他的四个亲兄弟都死了。而是说：他人皆有兄弟相亲，而独我没有兄弟相亲。

子夏见他落魄伤悲，便劝慰他：“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是说人的寿命，皆有定数；人的富贵贫贱，亦由上天所安排。

上天给人安排的命运，不论寿夭好坏，对个人而言都是最好的，人只有谦谨履德，才能尽命，达到其天赋之限；否则，命运只会向坏处打折。

子夏劝慰司马牛的完整意思是：您在德行上没有大亏，却失去在宋国的富贵与安逸，凄凄亡命；这是天赋的命运不好，不是因您个人的责任而舍命。像您这样一个做事敬而无失、对人恭而有礼的人，走到天涯海角，都有人对您像兄弟一样相亲。作为一个君子，何愁没有兄弟呢？

子夏的这段话，实际是化用的孔子之言。刘向《说苑.杂言篇》：“夫子曰：‘敏其行，修其礼，千里之外，亲如兄弟。若行不敏，礼不合，对门不通矣。’”

《论语》12.5章疏义

司马牛之叹，非独伤手足之缺，实乃忧伦理之变也。桓魋作乱，兄弟星散，牛独持正不阿，然宗族崩析之际，终不免‘我独亡’之恸。子夏以‘四海皆兄弟’相慰，非虚言也。

考‘死生有命’二句，实承上古天命观。《尚书·召诰》云‘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周人已言天命靡常；子夏此语，既释个人际遇，亦暗讽桓魋违逆天道，终致兄弟离散。君子‘敬而无失’者，正与乱臣贼子之行相映——牛之‘忧’，恰是其守礼明义之证。

鲁人葬牛于丘舆，尤可玩味。《周礼》载‘族坟墓’之制，而牛客死异乡，得葬他国，正应‘四海兄弟’之义。子夏之教，非止宽慰，实指君子当以德性超越血缘桎梏。观孔子‘志于道’之训，牛虽罹家难，其持守礼义，反得精神之兄弟，此即儒门‘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之深意。

今人读此章，当思‘兄弟’二字岂止血亲？若拘于宗法而忽普世伦理，则失圣门真谛矣。

（全文498字）

《论语》司马牛忧章义理疏证

《论语·颜渊》"司马牛忧曰"章，实为孔门应对世变之重要文献，需从三重视域予以疏解：

一、历史语境之还原
司马牛（名犁）为宋国司马桓魋之弟，其家族悲剧当置于春秋晚期卿大夫专权背景下考察。《左传·哀公十四年》详载桓魋作乱始末，其"请以鞍易薄"的僭越之举，实为春秋"陪臣执国命"的典型症候。司马牛所谓"我独亡"，非指血亲断绝，乃痛感于兄弟阋墙导致的人伦异化。子夏"死生有命"之论，恰是针对这种宗法秩序解体的历史困境，将个体安顿由血缘共同体转向道德共同体。

二、性命天道之辨正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二句，郑玄注云："命受于天，不可移易。"此非宿命论，实为德命观。《孟子·尽心上》"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可相发明。朱子《集注》特别指出："命虽禀于天，然其得失在人。"子夏此语包含三重辩证：
1. 客观限制（命）与主体能动（德）的统一
2. 血缘伦理（亲亲）与普遍伦理（仁者爱人）的超越
3. 特殊主义（宗族）与普遍主义（天下）的转化

三、儒家兄弟伦理之拓展
"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命题，在思想史上具有范式转换意义。考《礼记·檀弓》载子夏"兄弟丧明"之事，可知其将血亲伦理升华为"朋友有共道之义"的普遍伦理。王阳明《大学问》"天地万物一体之仁"说，实肇端于此。这种伦理拓展包含三个层次：
1. 敬慎其独（慎独工夫）
2. 礼义周洽（克己复礼）
3. 天下归仁（大同理想）

当代诠释学启示：
此章对现代社会的精神困境尤具启示。在传统家庭结构解组的今天，"四海兄弟"说提供了重构社会联结的伦理资源。如钱穆先生《论语新解》所言："君子以义合，不必以血统言。"此即儒家"理一分殊"智慧在现代社会的创造性转化。

要之，此章展现了儒家应对人伦危机的三种智慧：于不可为处知命（安命），于可为处尽性（立命），最终实现由特殊伦理到普遍伦理的超越（正命）。这种既承认客观限制又高扬主体精神的辩证思维，正是中华文明历劫不衰的奥秘所在。

（全文79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