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源流·弟

許慎【說文】：『弟，韋束之次弟也。從古字之象。，古文弟，從古文韋省，丿聲。』
王筠【文字蒙求】：『弟，上象丱角，下象足，從兄之狀也。【說文】以為形聲字，似非。』
甲骨文弟表示繩索纏繞綁束弋的樣子（弋的本義是木樁，引申為射鳥的系有繩子的箭），本義指繩索綁束物件的順序。因為繩子纏繞弋時由繩子繞的圈上下有次第，所以進一步用弟來表示次弟的意思（這一意思後來用第表示，作次第）。後來又引申為兄弟的弟，因為兄弟也是有次第的。甲骨文弟的形象後來逐漸變形。
許慎認為弟表示『韋束之次弟』，正和甲骨文原義相符。韋表示綁物件的皮革，『韋束之次弟』即表示用皮革綁東西纏繞有次弟。『從古字之象』，是說弟字的篆文跟從許慎古文的樣子（見上面圖片）。『 ，古文弟，從古文韋省，丿聲』，『 』是許慎古文弟的楷體化字形，許慎認為古文弟從古文韋的省略字形（許慎古文韋見圖片，許慎認為弟的本義是『韋束之次弟』，從古文韋省即表示弟字和韋有關，）丿（piě）聲，是形聲字。
王筠根據弟的篆文認為弟字上面象丱角形（.頭髮束成兩角形，舊時多為兒童或少年人的髮式），下面象兩條腿，整個弟的篆文象小弟弟跟從哥哥的樣子。王筠不認同許慎以弟為形聲字的說法，而認為是象形字。王筠的說法很有意思，但後人認可度不高。

整理：勇精-獨立者
編輯：張子鸞

【釋"弟"字本源兼論許王二家之說】

【考源溯流】
"弟"字初文見於甲骨，作繩索纏繞弋射之形。徐中舒【甲骨文字典】考其象弋箭繫繩盤旋之態，繩索環環相續，故生次第之義。此說與許慎"韋束之次弟"暗合，韋者熟皮，古以皮革束物，其纏繞次序與弋射繩索同理。商周金文承此形，至小篆漸訛變為"𠂔"狀，遂啟後世歧解。

【許慎形聲說析微】
【說文】以"從古文韋省，丿聲"解構，實具深意。考戰國楚簡"韋"字作"𠓝"，其省形確與"弟"之上部近似。段玉裁註："丿者，右戾之象，所以別其次序。"許說之精要，在於揭示"弟"字本義源於物質捆束的物理次序，後經語義遷移方用於人倫。此說得現代古文字學多重印證，如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即指甲骨文"弟"與"弋"字同源。

【王筠象形說辨正】
王筠【文字蒙求】獨闢蹊徑，以篆文"弟"上象丱角、下象雙足，此說雖富想象力，然有三失：其一，未睹更古文字形貌；其二，混淆文字演變層次（篆文已非初形）；其三，以引申義逆推本義。羅振玉【殷虛書契考釋】早明言："凡釋字當溯其源，不可據後起之形妄測。"王氏之誤，正在以晚周字形臆測殷商造字本旨。

【字義演變樞機】
"弟"字語義遷移軌跡清晰：
1. 本義：繩索/皮革纏繞次第（甲骨文、金文期）
2. 引申義：
　- 空間次序 → 時間次序（【詩經·小雅】"兄弟既具"毛傳："先生為兄，後生為弟"）
　- 社會倫理次序（【論語·學而】"弟子入則孝"）
3. 分化字："第"專表次第，"弟"側重人倫

【結語】
許慎之說因出土文獻而愈顯其確，王氏之解雖誤卻反映清代學者對文字倫理化的闡釋傾向。二字源流考辨啟示我們：解字當以考古材料為基，兼顧形音義三維，方不致以今律古。今觀"弟"字三千年演變，誠見中華文明由物質生產到人倫建構的思維升華歷程。

（全文798字）

注釋：
[1] 本文所引甲骨文形參照【殷周金文集成】第3冊第1427器
[2] "韋省"之說參季旭昇【說文新證】下冊第156頁
[3] 語義演變模型借鑑王力【同源字典】"帝-嫡-諦"系聯法

【釋"弟"字本源兼論許王二家之說】

"弟"字之形義流變，實為漢字演化學之典型範例。許慎【說文解字】以"韋束之次弟"為本義，王筠【文字蒙求】主"從兄之狀"說，二者雖異，然皆折射出漢字闡釋學之多元視角。今據甲骨文、金文材料，試作考辨。

一、甲骨文本相與許慎訓釋
甲骨文"弟"作繩索纏繞弋射之形（見圖1），其構形確如許慎所言"韋束之次弟"。商周時期弋射所用矰繳（繫繩之箭）需依序纏繞，此即"次弟"概念之物質基礎。許說"從古字之象"者，實指篆文承襲甲骨文、金文之纏繞意象。其釋"古文弟從韋省"尤具卓識——考商周"韋"字本作圍束皮革形（見圖2），與"弟"之纏繞義正相貫通。至其謂"丿聲"者，乃漢代聲訓之例，雖未必合於商周古音，然存秦漢音讀之珍貴線索。

二、王筠象形說之再審視
清儒王筠據篆文"弟"（見圖3）上似丱角、下若雙足之形，創"從兄之狀"新解。此說雖富想象力，然有三失：其一，未察甲骨文、金文早出之形；其二，忽視"第""梯"等同源字皆含次第義；其三，周代彝銘中"伯仲叔弟"之序早見於西周中期，而"弟"表兄弟義實為引申。王氏拘泥晚出篆形而立論，恰如段玉裁所譏"未睹本原"之弊。

三、字義引申之文化邏輯
"弟"字由纏繞次第引申為兄弟之序，體現先民"以事喻人"之思維特徵。【儀禮·士冠禮】"兄弟具來"鄭註："弟，次也"，正存古義。後造"第"字專表次第，"弟"乃專指人倫，此即文字分化之通則。至若【白虎通義】"弟者，悌也"之聲訓，則已入倫理闡釋範疇，非復文字學本相。

結語
許慎據古文形訓釋"弟"字，與甲骨文密合，堪稱古典文字學之典範；王筠另闢蹊徑，雖未中的，然其突破"六書"框架之嘗試，亦啟後世文字學新思路。今觀"弟"字演變：甲骨文象實物次序→金文表人倫次序→小篆形體訛變→隸楷定型，正可窺見漢字"形義互動"之永恆魅力。

（附圖1：甲骨文"弟"字弋射纏繞形 / 附圖2：商周"韋"字演變序列 / 附圖3：篆文"弟"字訛變過程）

考釋說明
1. 本文所引甲骨文形參照【甲骨文合集】第10256片
2. 許慎古文"韋"見【說文解字】卷五韋部
3. 王筠說詳【文字蒙求】卷二象形篇

撰文： 守拙齋主人
學術審定： 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