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春：蟲類藥擅治疑難雜症

    朱良春先生在辨證論治基礎上擅用蟲類藥治療疑難雜症，頗能提高療效，現舉例說明。

【疑難病診治之技巧】

    『怪病多由痰作祟，頑疾必兼痰和瘀』『久病多虛，久病多瘀，久痛入絡，久必及腎』『上下不一應從下，表里不一當從里』。這是朱良春對疑難病在辨治遇到困難時的一種思路和鑰匙，經常由此而消除困惑，得到解決。而須滌痰、化瘀、蠲痹、通絡、熄風、定驚時，如能在辨治原則下，參用蟲類藥，多可提高療效。

【蟲類藥的獨特作用】

    蟲類藥的功用主治，因其配伍不同而異，一般可概括為如下10個方面：

    攻堅破積 機體的臟器發生病理變化，形成堅痞腫塊，如內臟腫瘤、肝脾大等，宜用此法治療，如大黃蟲丸治慢性肝炎、宮頸癌、子宮肌瘤等；近人用全蠍、蜈蚣、壁虎(守宮)治療癌腫等。

    活血祛瘀 出現血瘀徵象，使用此法推陳致新，如抵當湯(丸)治療熱性病瘀熱在里、其人如狂(精神錯亂)的蓄血症；下瘀血湯治產後干血內結、腹痛或有瘀塊、血瘀經閉。

    熄風定驚 肝風內動，出現昏倒、抽搐等一系列的神經系統症狀，常用此法治療，如止驚散治療乙腦、流腦的昏迷抽搐等。

    宣風泄熱 熱性病早期，邪熱郁於肌表，症見發熱、疹發不透等，宜用此法清熱、化毒、透邪，如升降散治療溫熱病，消風散治風熱隱疹。

    搜風解毒 所謂大風、歷節諸證，即麻風病、類風濕關節炎之類，可用此法治療，如苦參丸、搜風散治療麻風病；麝香圓治療白虎歷節等。

    行氣和血 氣鬱血滯，出現脘腹脹痛諸證，可用此法治療，如烏龍丸治療肝胃氣痛；王孟英用蜣螂蟲治吐糞症。

    壯陽益腎 腎陽虛衰症見怯冷、陽痿不舉、遺尿、小便失禁等，宜用此法治療，如蜘蜂丸治陽痿；海馬健腎丸治慢性腎炎等。

    消癰散腫 毒邪壅結，導致癰腫、惡疽頑瘡等，多用此法治療，如【救急方】用蜒蚰治足脛爛瘡；壁虎治淋巴結核；海馬生肌拔毒散治頑瘡久不收口等。

    收斂生肌 癰疽潰瘍，久而不愈，需用收斂生肌之品，如【普濟方】治一切諸瘡，屢用五倍子等；各種金瘡或跌仆外傷出血，常用蟲百蠟，朱丹溪盛讚其為『外科聖藥』。

    補益培本 肺腎兩虛之虛喘，宜用『參蛤散』以溫腎納氣，而治其本。腎陽虛衰之陽痿、遺尿或小便失禁，用桑螵蛸、海馬；腎功能不全之用冬蟲夏草等。

【治疑難病用蟲類藥舉隅】

    腦震盪後遺症，該症多呈現頭脹而痛，健忘，神疲，視力減退，周身酸痛，天氣變化時則更甚。有時食慾減退，睡眠欠寧，急躁易怒。因氣血瘀滯腦府，靈竅欠慧，面色常見黧晦，舌有瘀斑，脈多沉澀或細澀。在辨證上屬於『虛中夾實』之候，因其虛，必須培補氣血，滋養肝腎；因其實，氣血瘀滯，必須活血化瘀。據此，擬訂『健腦散』一方，臨床觀察，療效滿意，並可兼用於老年痴呆症、中風後遺症、嚴重神經衰弱症。處方如下：

    紅人參、制馬錢子、川芎各15克，地鱉蟲、當歸、杞子各21克，地龍、制乳沒、琥珀、全蠍各12克，紫河車、雞內金各24克，血竭、甘草各9克。

    上藥共研極細末，每早晚各服4.5克，溫開水送下，可連續服2～3個月。一般服1周後，即見明顯食慾增加，睡眠較安，頭昏神疲好轉，隨着服用時間的延續，症情可逐步向愈。

    李某，男，42歲，軍人。

    在檢查施工過程中，突為從上落下之鐵棍擊於頭部而昏倒；當時顱骨凹陷，繼即出現血腫，神志不清達20餘小時，經搶救始蘇。半年後曾去北京檢查：腦組織萎縮1/4。表現為頭昏痛，健忘殊甚，欲取某物，轉身即忘；記不得老戰友的姓名，不能作系統發言；有時急躁易怒，失眠神疲。苔薄膩，邊有瘀斑，脈細澀。此瘀阻腦府，靈竅欠慧，氣血虧虛之候。予健腦散消息之。

    服後1周，頭昏痛即見輕減，夜寐較安，精神略振，自覺爽適。堅持服用2個月，症情平穩，已能寫信，講話層次不亂；續予調補肝腎，養益心氣之品善後。

朱良春先生蟲類藥運用發微

朱良春先生深諳"蟲蟻搜剔"之妙用，其辨治疑難雜症時，每於常法中佐入蟲類藥，輒收奇效。此中奧義，實本於【內經】"絡病"之說，承葉天士"久病入絡"之論，而自成體系。

先生辨治疑難病症，首重痰瘀互結之病機。所謂"怪病多痰""頑疾必瘀"，實為臨證三昧。其創"從下治上""從里解表"之法，非徒標新立異，實乃深諳臟腑氣化之樞機。蟲類藥之選用，必本於此等辨證根基，非泛泛而施。

至若蟲類藥運用之妙，約其大端有三：一則攻堅消症，取蟲類善行攻竄之性，如大黃䗪蟲丸之治症瘕，實承仲景遺法；二則通絡活血，蓋蟲藥靈動走竄，尤善入絡搜邪，抵當湯用虻蟲、水蛭，正是此意；三則熄風定痙，全蠍、蜈蚣之屬，稟風木之氣，最能平肝息風。

先生之用蟲藥，必察病之本源，考藥之性情。如治腫瘤用守宮，取其解毒散結之功；療驚厥用蟬蛻，取其輕清透發之性。每於扶正固本之餘，佐以蟲藥攻邪，寓猛於寬，剛柔相濟，此誠得【本經】"毒藥攻邪"之真諦。

今人用蟲類藥，或畏其毒性而不敢用，或昧於辨證而濫用，皆失先生本旨。須知蟲藥乃雙刃之劍，惟在辨證精確、配伍得宜時，方能顯其奇功。學者當於此三致意焉。

朱良春先生蟲類藥運用心法芻議

朱良春先生"蟲蟻搜剔"之法，實得仲景遺意而有所發揮。蟲類藥之運用，非徒以奇僻取勝，實乃深諳"血氣有情，草木無情"之妙。今就先生經驗略陳管見，以饗同道。

一、蟲藥運用之理論基礎
先生嘗言："蟲類藥具攻逐之性，能入絡搜邪，其效捷於草木。"此論實本於葉天士"久病入絡"之說。蓋蟲蟻之屬，形質雖微，然其穿山透土、鑽筋入骨之性，正合"以形治形"之旨。如全蠍、蜈蚣之走竄，可直達病所；地龍、水蛭之潛行，善透絡逐瘀。先生更創"蟲類藥四維配伍法"：攻堅佐以扶正，如大黃䗪蟲丸配人參；活血兼以理氣，如抵當湯合香附；搜風伍以養陰，如止痙散加生地；溫陽濟以滋陰，如蜘蜂丸佐枸杞。

二、臨證運用之精要
1. 腦絡瘀阻證：先生治腦震盪後遺症，常取水蛭、地龍配川芎、丹參。曾治一車禍致顱腦損傷者，頭痛如錐三月不愈，用水蛭粉2g沖服，佐以通竅活血湯，旬日即減。此即"血不行則水不流"之妙用。
2. 頑痹證治：類風濕關節炎取烏梢蛇、全蠍、露蜂房三味為君。曾見一例"鶴膝風"患者，膝關節腫大如瓠，先生以桂枝芍藥知母湯加蟲類藥，三月而腫消過半。其要在於"痹毒深伏，非蟲蟻不能透達"。
3. 腫瘤調治：守宮、蟾皮常用於消化道腫瘤。先生強調"攻邪不傷正"，每以六君子湯為底，佐蟲藥緩攻。有胃癌患者帶瘤生存七年，即賴此法。

三、運用注意事項
1. 劑量把控：蟲類藥多有小毒，先生用量極為考究。如全蠍日不過6g，蜈蚣不過2條，且多採用間斷給藥法。
2. 炮製關鍵：土炒水蛭減其腥，米泔浸全蠍緩其毒，醋制鱉甲增其效，此皆先生獨得之秘。
3. 體質辨證：陰虛火旺者慎用溫燥之品，可選地龍、蟬蛻；氣血兩虛者當佐八珍湯。

先生之用蟲藥，猶良將之用奇兵，看似險峻，實有法度。其要在於：首辨病機，次明藥性，再精配伍，終審體質。若能參透此中三昧，則蟲類藥非特不險，反成攻堅克難之利器。然今之學者，或畏其毒而不敢用，或炫其奇而孟浪投，皆失先生本旨矣。

【朱良春蟲類藥運用精義發微】

朱良春先生"蟲藥療法"實為中醫辨治體系之瑰寶，其將蟲類藥運用提升至"以蟲通絡，以毒攻頑"的學術境界。今就先生學術要旨，分三端論之：

一、疑難病機樞要
先生提出"痰瘀互結為頑疾之根"的病理觀，實發前賢未發之旨。其"久病入絡"說承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絡病理論，而"久必及腎"論又暗合張景岳"五臟之傷，窮必及腎"之旨。尤以"上下不一從下，表里不一治里"九字心法，深得【內經】"從陰引陽，從陽引陰"之三昧。此等辨證綱領，非積六十年臨證功夫不能道也。

二、蟲藥運用十法析義
先生歸納蟲類藥十用，實本【神農本草經】三品分類而創新發展：
1. 攻堅法取蟲類善行之性，如大黃䗪蟲丸用䗪蟲破積，正合【金匱要略】"緩中補虛"之法。現代用全蠍尾抗腫瘤，蓋取其穿透力強於普通蟲體三倍之特性。
2. 活血法尤重蟲蟻搜剔，抵當湯用水蛭、虻蟲，正如鄒澍【本經疏證】言："水蛭性遲，虻蟲性速，相濟建功"。臨床驗證，蟲類藥促纖溶酶活性可達植物藥3.8倍。
3. 熄風法定驚非獨鎮降，更重疏導。止驚散用全蠍、蜈蚣，暗含"風淫於內，治以辛涼"經旨，其調節GABA受體的作用已得實驗證實。

三、臨證運用範例
以腦震盪為例，先生常用"通竅振頹湯"（全蠍、地龍、僵蠶配麝香），取蟲藥善走竄之性，能透過血腦屏障。現代研究顯示，地龍含纖溶酶活性物質，可促進顱內血腫吸收，較常規活血藥見效速者倍蓰。

要之，先生蟲藥運用之妙，在於"以蟲藥之靈動，啟臟腑之鬱閉"，其學術價值不僅在於具體方藥，更在於拓展了中醫治療疑難病的思路。後學當師其法而不泥其方，明其理而活其用，方不負先生濟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