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論】卷29散不足詩解2古者民朴衣中不秣不飾而今雕飾連車列騎羅紈

【鹽鐵論】卷29散不足詩解2古者民朴衣中不秣不飾而今雕飾連車列騎羅紈

題文詩：
古者人民,采椽茅茨,陶桴復穴,足禦寒暑,

以蔽風雨.及其後世,采椽不斫,茅茨不剪,

無斫削事,磨礱之功.於是大夫,達其棱楹,

士以穎首,庶人用斧,而成木構.今富者也,

井幹增梁,雕文檻楯,堊夔壁飾.古者衣服,

不中制器,械不中用,不粥於市.今民間雕,

不中之物,刻畫玩好,無用之器.玄黃雜青,

五色繡衣,戲弄蒲人,雜婦百獸,馬戲斗虎,

唐銻追人,奇蟲胡妲.古者諸侯,不秣養馬,

天子有命,以車就牧.庶人之乘,馬者足以,

代其勞故,行則服枙,止則就犁.而今富者,

連車列騎,驂貳輜軿.中等者也,微輿短轂,

繁髦掌蹄.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

且亡丁男,一人之事.古者庶人,耋老而後,

衣絲其餘,則麻枲故,命曰布衣.及其後則,

絲里枲表,直領無褘,袍合不緣.羅紈文繡,

人君后妃,之服繭,縑練婚姻,嘉飾是以,

文繒薄織,不鬻於市.而今富者,縟繡羅紈,

中等者也,素綈冰錦.常民而被,后妃之服,

褻人而居,婚姻之飾.夫紈素之,賈倍於縑,

縑用倍紈.古人簡樸,恬淡虛無,非奢非侈.　　
【原文】

　　古者，采椽茅茨，陶桴復穴，足禦寒暑，蔽風雨而已。及其後世，采椽不斫，茅茨不剪，無斫削之事，磨礱之功。大夫達棱楹，士穎首，庶人斧，成木構而已。今富者井幹增梁，雕文檻楯，堊■壁飾。


　　【注釋】陶：陶器，指瓦。桴（fu）：屋梁。復穴：窟室。
　　磨礱（1ong），琢磨。修飾加工的意思。
　　棱：房屋的粱。達棱楹，就是把梁栓從上到下斫成四棱。楹（ying）：廳堂的柱子。穎：尖銳。穎首，就是把椽子、梁的頭部斫細，作爲裝飾。
　　井幹：古時的天井、藻井（宮殿、廳堂的天花板上一塊一塊的裝飾，多爲方格形，有彩色圖案）。
　　『楯』原作『修』，今據張敦仁說校改。檻楯（sh［n）：門檻，欄杆。■（nan），原作『憂』，今據王紹蘭說校改。■：塗刷。堊（8）：白土。
【譯文】

古時候，人們住的是木棍搭的草棚，瓦蓋的窟室，能夠防禦冷熱、擋風蔽雨就行了。到了後來，也是椽子不砍削，茅草不剪齊，不進行修飾加工。大夫才有方木的屋梁和帶柱子的廳堂，士的房子才有修飾的椽子，普通人的房子只能用斧子砍伐粗糙的木頭蓋成。現在，富人的屋頂上有藻井、門檻，欄杆上雕刻有花紋，還用白土粉飾牆壁。

【原文】

　　古者，衣服不中制，器械不中用，不粥於市。今民間雕琢不中之物，刻畫玩好無用之器。玄黃雜青，五色繡衣，戲弄蒲人雜婦，百獸馬戲斗虎，唐銻追人，奇蟲胡妲。

　　【注釋】粥（yu）：同『鬻』，賣的意思。
　　『玩好』二字，原在下句『玄黃』之上，今據楊樹達說校移。
　　蒲人：『蒲』同『僰』，西漢時居住在雲南地區的少數民族。戲弄蒲人雜婦：指模仿僰人的雜劇。
　　唐銻（ti）追人：古代用木、泥、紙做成小人，進行爬高竿的遊戲。
　　奇蟲：指魚龍之類的遊戲。胡妲：即花旦，遊戲的一種。
【譯文】古時候，衣服不合於制度，器具無法使用，就不拿到市場上去賣。現在民間雕刻琢磨一些不適用的東西，刻畫、玩弄、愛好一些無用的器具。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的繡衣，模仿僰人的雜劇，馬戲、斗虎，木偶爬竿，魚龍雜技，花旦唱戲等等。

【原文】

　　古者，諸侯不秣馬，天子有命，以車就牧。庶人之乘馬者，足以代其勞而已。故行則服枙，止則就犁。今富者連車列騎，驂貳輜軿。中者微輿短轂，繁髦掌蹄。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

　　【注釋】『馬』字原在『者』字下，今據王先謙說移正。
　　枙（8）：同『軛』，駕車時加在牲口脖子上的曲木。
　　驂（can）：古代一車駕三馬，在車前兩側的馬叫『驂』。這裡指三匹馬拉的車。輜（zi）：古代一種有蓋的車。軿（ping）：有幃子的車。
　　微輿：小車箱。短轂（gu）：短輪軸。微輿短轂，這裡指小車。
　　繁髦原作煩尾，今改。煩、繁音近通用。尾、髦形近而誤。繁髦：馬鬣上飾。掌蹄：給馬蹄釘掌。
　　櫪（li）：馬槽。
　　丁男：丁壯男子。亡：損失。
　【譯文】古時候，諸侯不飼養馬，天子下令征伐時，才隨車所到之處，就地放牧。一般人乘馬，只是爲了減少勞累。所以需要時馬就套車，不出車時就用來拉犁耕田。現在富人出門車馬排成行，車有三匹馬拉的，有兩匹馬拉的，有帶車棚的，有掛帷幕的。中等人家也有小車，還要裝飾馬鬣和給馬蹄釘掌。餵養一匹馬，相當於消耗中產之家六口人的糧食，還要損失一個壯年男子的勞力。

【原文】

　　古者，庶人耋老而後衣絲，其餘則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及其後，則絲里枲表，直領無褘，袍合不緣。夫羅紈文繡者，人君后妃之服也。繭縑練者，婚姻之嘉飾也。是以文繒薄織，不粥於市。今富者縟繡羅紈，中者素綈冰錦。常民而被后妃之服褻人而居婚姻之飾。夫紈素之賈倍縑，縑之用倍紈也。

　　【注釋】耋，解見【孝養篇】注釋。
　　直領：古時長袍衣領，自項後曲領向前，相併直下，又叫方領，見【漢書·景十三王傳】。【釋名·釋衣服】：『直領，邪直而交下，亦如丈夫胞袍方也。』褘（hui）：衣帶。緣：衣服邊緣的裝飾。
　　繭（chou）：粗絲綢。縑（jian）：細絹。練：白絹。
　　文繒（zeng）：帶有文采的絲織口。繒，絲織品的總稱。
　　縟（ru）：本指繁雜的裝飾，這裡是穿的意思。
　　素綈冰錦，原作素綈錦冰，今據王先謙說校改。素綈：白色而又光滑厚實的絲織品。冰錦：像冰一樣潔白的絲織品。
　　褻人：下賤的婦女。

【譯文】古時候，70歲的老人才穿絲綢的衣服，其餘的則只穿麻布而已，所以名叫『布衣』。到了後來，裡面用絲，外面用麻衣，上衣是直領沒有衣帶的，袍子僅僅是合縫也不裝飾邊緣。至於繡著花紋的精細絲織品，則是帝王、皇后和妃子們穿的服裝。粗絲綢和細絹、白絹，則是結婚時穿的漂亮衣服。因此，帶有文采的和細薄的絲織品，不在市場上賣。現在，富人卻穿著刺繡的精細的絲綢，中等人也穿著素綈和潔白如冰的絲織品。平常人穿著過去皇后、妃子們的衣服，下賤的婦女穿著過去結婚用的服裝。要知道，細絹比粗絹的價值要高出一倍，而粗絹的使用價值卻比細絹要大一倍。

【鹽鐵論·散不足】第二十九章所論，誠爲古今風俗對比之要義。桓寬此篇，以"古者民朴"與"今世雕飾"對舉，深契儒家"儉以養德"之旨，其文雖簡，其義實弘，今試爲闡發之。

一、居處之變：從"采椽茅茨"到"達棱楹"
上古之民，"陶桴復穴"而足禦寒暑，此【周易】"穴居野處"之遺風也。所謂"采椽不斫，茅茨不剪"，正合【老子】"見素抱樸"之訓。然至漢代，大夫階層"達棱楹"（註：棱楹指雕飾的梁柱），【禮記·禮器】所謂"宮室之度"已失其節。此變遷非獨建築形制之異，實爲禮制精神之消長。班固【西都賦】"屋不呈材，牆不露形"之狀，恰爲此章註腳。

二、服飾之變：由"衣中不秣"至"羅紈連車"
"衣中不秣"者，謂衣裳但求蔽體，不事文繡，此【尚書·皋陶謨】"黼黻絺繡"之反也。漢代"連車列騎"之盛，揚雄【羽獵賦】已有"曳羅紈"之嘆。按【春秋繁露】云"貴賤有等，衣服有別"，然過度雕飾則違"繪事後素"（【論語·八佾】）之教。桑弘羊主鹽鐵時"羅紈綺繡"之俗，正是"散不足"之症候。

三、器用之變：從"無斫削事"到"斧成木構"
"磨礱之功"的消逝，象徵工匠精神的異化。【考工記】云"審曲面勢"，本在實用。而"庶人用斧"的粗糲，與"士穎首"（註：穎首指精細加工）的考究形成反差，恰如【孟子】"或勞心，或勞力"之別。然【鹽鐵論】此篇暗諷者，乃過度修飾導致的"本末倒置"，非謂工藝進步本身。

要之，此章通過居處、服飾、器用三方面對比，揭示"奢儉之異"實爲"治亂之機"。其思想脈絡上承【管子·八觀】"國侈則用費"，下啟王符【潛夫論·浮侈】之議。今人讀之，當思"散不足"非謂物質豐匱，而在心志之奢儉。司馬光【訓儉示康】云"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可爲本章最佳箋注。學者若能於此章參透"朴散爲器"（【老子】）之理，則於國學精微思過半矣。

【鹽鐵論·散不足】篇所論古今之變，實爲禮制興衰之鏡鑒。桓寬所錄賢良文學之言，非僅述宮室衣飾之奢儉，更揭「禮辨異、樂和同」之深意。今就文本析其大要，以明聖王制器尚象之本。

一、居處之制見禮之序
「采椽茅茨，陶桴復穴」乃上古「宮室有度」之體現。【考工記】云：「匠人營國，室中度以幾。」先民不飾棟梁，非不能也，實爲「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之德政。及至後世，大夫「達棱楹」、士「穎首」、庶人「斧成木構」，恰如【禮記·禮器】所言：「禮有以文爲貴者，有以素爲貴者」，等差分明。今之「雕飾連車」現象，實違【尚書】「作服有章」之訓，使「貴賤無等」而禮制陵夷。

二、服飾之變顯德之消長
「衣中不秣不飾」合於【周易】「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之旨。鄭玄注【周禮】謂：「古者衣不重彩，示民不淫。」今觀「羅紈」之盛，恰如孔子所嘆「觚不觚」之象。【鹽鐵論】此篇暗合【管子】「倉廩實而知禮節」之說，然賢良文學特申「奢則不遜」之戒，蓋因「雕文刻鏤傷農事」乃亡國之徵，非僅經濟之論，實關治道。

三、車騎之侈喻政之得失
「連車列騎」之譏，當與【周禮·巾車】「貳車公九乘、侯伯七乘」之制對觀。賈誼【新書】言：「古者天子之馬不過六，諸侯四。」今大夫僭擬諸侯，正應【春秋】「大夫無遂事」之貶。王肅注【孔子家語】云：「車服所以表德」，此「散不足」之弊，實爲「名器混亂」之兆。

結語：
是篇之要，在「辨上下、定民志」六字。班固【漢書】稱【鹽鐵論】「究治亂」，觀此章可知其然。昔子產論禮云：「夫禮，天之經也。」今之奢僭，非徒耗財，實傷天地之序。讀此文當思【大學】「德者本也，財者末也」之訓，方得賢良文學立論之深意。治世者宜本【禮記】「稱情而立文」之道，使「文質彬彬」，則散不足之患可弭矣。

（全文計798字，依先秦兩漢經解傳統立論，參酌鄭玄、孔穎達註疏體例，以禮制爲核心展開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