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篇卷15知北游詩解4道無不在無為澹漠清靜調閒非盈非虛

【莊子】外篇卷15知北游詩解4道無不在無為澹漠清靜調閒非盈非虛

題文詩：

東郭子問:道惡乎在?莊子答曰:無所不在.

東郭子曰:期而後可.曰在螻蟻.曰何下邪?

曰在稊稗.曰何愈下?曰在瓦瓷.曰何愈甚?

曰在屎溺.東郭不應.莊子謂曰:夫子之問,

固不及質;正獲問於,監市履豨,每下愈況.

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

周遍咸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游,

無何有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相與無為,

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閒乎.吾志已寥,

無往焉而,不知所至,去而來而,不知所止,

吾已往來,不知所終;彷徨馮閎,大知入焉,

不知所窮.道生萬物,而物物者,與物無際,

而物有際,所謂物際.不際之際,際之不際.

所謂盈虛,衰殺者也,彼為盈虛,非盈虛也,

彼為衰殺,非衰殺也,彼為本末,非本末也,

彼為積散,非積散也.道無不有,真情遍在,

非始非終,非來非去,非積非散,非有非無,

真情所致,無所不至.真情自然,不得不然.

   

【原文】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1)：『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 東郭子曰：『期而後可(2)。』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 『在稊稗(3)。』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瓷(4)。』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5)。 正獲之問於監市履豨也(6)，每下愈況(7)。汝唯莫必(8)，無乎逃物(9)。至道若是，大言亦然(10)。周遍咸三者(11)，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游乎無何有之宮(12)，同合而論(13)，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14)！漠而清乎(15)！調而閒乎(16)！寥已吾志(17)，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18)，去而來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19)，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20)。物物者與物無際(21)，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22)。不際之際， 際之不際者也(23)。謂盈虛衰殺(24)，彼為盈虛非盈虛(25)，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譯文】

東郭子問莊子說：『所謂道，在哪裡呢？』莊子說：『無所不在。』東郭子說：『必指出具體所在才可以。』莊子說：『在螻蛄螞蟻之中。』問說： 『為何在這樣卑下處呀？』回答說：『在稊稗裡面。』問說：『為什麼更卑下呢？』回答說：『在磚頭瓦片中。』問說：『怎麼更甚於前呢？』回答說： 『在屎尿中。』東郭子不再出聲。莊子說：『先生所問的，本來就沒有接觸道的實質。管理市場之官正獲問他的助手如何踩豬腿檢驗豬的肥瘦，告知他愈是往下面踩愈能比況清楚。你不必要求證實道在哪個物上，所有的物都未逃離道外。最高之道是這樣，表達至道的大言也是這樣。周、遍、咸三個同， 名不同而實相同，它們所指之實是同一的。嘗試相與遊歷至道虛無之境，把你的言論合同於至道之言，用混同合一的觀點加以討論，宇宙萬物的變化是無窮盡了！試着相互順任自然無為， 淡漠而清靜啊！

寂寞而清虛啊！調和而安閒啊！吾心虛空寂寥，本無所往，故往而不知所至何處，去了又來不知止於哪裡，我已在其間來來往往，而不知哪裡是終點。逍遙自在於廣漠空虛之中，大知之人進入此境也不知它的邊際。創生萬物者與物沒有分界，而物是有分界的，就是物之界限。由沒有分界之道轉成有形之物，又由有形之物復歸沒有分界之道。所謂盈滿、空虛、 衰敗、消殺，道使物發生盈虛變化，而自身卻沒有盈虛分別；道使物發生衰殺之變，而自身並不衰殺；道使物有本末之變，而自身無本末；道使物有積散變化，而自身無積散。』
【注釋】

(1)東郭子：住在東郭的某先生。
(2)期：必。必指出具體所在方可。（約定）
(3)稊稗：稗指稗草，稊與稗相似。
(4)譬（pì），磚頭。
(5)固：本來。不及質：未接觸道的實質。
(6)正：古代管理市場的官名，名字叫獲，監市：監管市場之人，為正獲的助手們。豨為大豬。履，踩。意思是，管理市場的官員正獲問他的助手，如何通過踩豬腿檢驗豬的肥瘦。
(7)每下愈況，愈是往豬腿下面踩，愈能比況出豬的肥瘦程度，因為愈往腿的下部愈難長膘，如果下腿都很肥，豬的其他部位就更肥了。用以比喻在最卑下處也有道的存在，可見道是無所不在的。
(8)汝唯莫必：你不必要求證實道在那個物上面。
(9)無逃乎物：所有的物都未逃離道外。
(10)至道：最高的道，大言：表達至道之言。
(11)周遍咸，三個同義詞。
(12)無何有之宮：虛無之境，至道之鄉，無所有而又無所不有。
(13)合同而論：用混同合一的觀點加以討論。
(14)澹而靜：淡漠而清靜。
(15)漠而清：寂寞而清虛。
(16)調而閒：調和而安閒。
(17)廖：空虛寂寥。
(18)本無所往，故往而不知所至之處。無心而動，聽其自然。
(19)彷徨：逍遙自在的樣子。馮閎（pínghóng），廣闊空虛之境。
(20)入焉：進入廣闊虛空之境。窮：邊際。
(21)物物者：使物成為物的那個東西，指創生萬物之道。與物無際：與具體有形之物沒有分界。 道創生萬物又寓於萬物之中。
(22)物際：物與物之間的分界。
(23)不際之際：由沒有邊際之道轉成有形之物。際之不際：由有形之物復歸無際之道。
(24)盈虛衰殺，盈滿、空虛、衰敗、消殺。

(25)彼：指大道。大道支配萬物之盈虛轉化，而其自身並無盈虛之別。

【莊子·知北游】"道在屎溺"章疏解

【知北游】此章以"道惡乎在"之問發端，實乃莊子破執顯真之機鋒。東郭子囿於世俗貴賤之見，莊子以"每下愈況"之答，層層剝落其分別心，終以"屎溺"點化，直指道體周遍無遺之真諦。此中深意，當從三重維度解之：

一、破形器之執：道無不在的遍在性
莊子答"無所不在"，非敷衍之辭，乃揭示道體"無乎逃物"（【知北游】）的本質。自螻蟻至屎溺，看似遞降品次，實則破除"道在崇高"的迷思。【齊物論】云"道通為一"，瓦甓與珠玉、屎溺與甘露，在道體觀照下本無二致。郭象注"直舉體性，不可遍舉形器"（【莊子注】），正是點明道非離物別有，即物而在。東郭子三問"何愈下"，恰顯其未脫形器分別之窠臼。

二、顯無用之用：澹漠清靜的自然之功
"屎溺"之喻尤具深意。【人間世】言"無用之用"，屎溺乃人厭棄之物，卻暗合"大化流行"之機：螻蟻得之生，草木因之肥，恰是"道行之而成"（【齊物論】）的體現。成玄英疏"道無不在，所在皆無"（【莊子疏】），揭示道體既遍在萬物，又超越具體形跡。此即【天道】篇"虛靜恬淡寂漠無為"之境界，萬物自化而道不居功。

三、契非盈非虛：調閒之境的體證方法
東郭子"不應"之態，恰是未達"坐忘"之證。【大宗師】云"離形去知"，莊子以卑下之物示道，正是教人摒棄價值判斷，回歸"調閒"之心。道體"非盈非虛"（【知北游】），不因螻蟻而減，不因泰山而增。林希逸謂"愈卑愈見其妙"（【莊子口義】），唯有放下"期而後可"的執着，方能照見"每下愈況"中顯現的道之全體。

此章與禪宗"青青翠竹儘是法身"異曲同工，然莊子更強調"無為"之自然。其思想脈絡可溯至老子"大道泛兮"，下啟魏晉玄學"即體即用"之辨。今人讀此，當思道非遠人，即在日用倫常；修心不在絕物，而在即事見真。若能於屎溺瓦甓中照破分別，便是"澹漠清靜"的真逍遙。

答【知北游】問道之旨

東郭子與莊子問答一節，實為【知北游】闡發道體周遍之要義。莊子以『道在屎溺』之喻，破世人執著名相之弊，直指道體無所不在、不落階次之真諦。此段對話可分三重義理觀之：

一、道無不在，破形跡之執
東郭子問『道惡乎在』，猶滯於形名之辨，欲以具體方位限定道體。莊子答『無所不在』，乃示道非可局囿於一物一事。其後續以『螻蟻』『稊稗』『瓦甓』『屎溺』層層遞降，非謂道有貴賤，正欲破除東郭子對『道必崇高』之執念。【老子】云『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與此同旨。道體遍在萬物，不因物之微賤而損其全，亦不因物之尊顯而增其大。

二、無為澹漠，契清靜之本
東郭子聞道在卑下而『不應』，顯見其心未脫世俗價值之分別。莊子點化之語，實導歸『無為』之境。【知北游】前文云『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道體本然清淨，不假造作。瓦礫屎溺之存，無非自然運化，人若強分高下，便是背離『調閒』之心。所謂『非盈非虛』，正言道體超越有無對待，不落二邊。

三、即物見道，達齊物之旨
此段與內篇【齊物論】相呼應。莊子謂『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螻蟻屎溺皆具道性，何須擇揀？禪家云『青青翠竹儘是法身』，亦同此機。學者若能於卑下處見道，則觸目無非至理，何須向外馳求？此即『調閒』真義——心無所系，隨遇而安。

結語
莊子之答，非故為駭俗，實乃大慈示現。道體如虛空，螻蟻泰山等無差別；心若澹漠，屎溺瓦甓皆成妙用。後世學道者，當離『期而後可』之妄念，體『無所不在』之圓融，方契南華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