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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詩話] 遺憾無妨寫入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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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岫 發表於 2017-11-6 10:25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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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蝟 李燕/繪

古代學人慾求仕進,寒窗辛苦不說,如果沒有權錢背景,還得遭受宵小欺辱。北宋江夏(今武昌)才子馮京未第時,旅次餘杭,借宿寺廟,因誤會被衙役所拘,鬱悶題詩於寺廟粉壁,詩曰『韓信棲遲項羽窮,手提長劍喝西風。可憐四海蒼生眼,不識男兒未濟中』。馮京自信才華膽識卓犖,借喻韓信項羽,然而恃才不遇又困頓被辱,徒喚奈何,故以詩題壁,傾訴憤恨,期盼過路行客能夠援手相救。有位衙門文書讀了題詩,果然憐惜馮京才華,竟去縣衙求情,縣令反而懷疑文書受賄,文書坦然道出緣由,說『馮秀才貧甚,但見所留詩,他日必得貴顯』,並當場背誦出全詩,縣令折服,知道個中沒有私情,便釋放了馮京。皇祐元年(1049),馮京果然榮登頭名狀元,直集賢院,49歲擢樞密副使,仕途雖有風雨沉浮,還算官運騰達。後來官帽高大後,攫私嗜利,人稱『金毛鼠』,言其外飾文采而內實貪穢,結果玷污了詩才聲譽,留下了真正的遺憾。

馮京匆匆題壁,雖然思慮非深,語直真率,但怒喝『不識男兒未濟中』,也是情急豪語。作詩僅有豪語,當然不夠。筆者一向堅信詩筆能由窄處翻身跳脫,寬解排難,總得憑藉些文學創作的豪傑手段,故讀詩至此也須明眼鑑識其別徑。

以今昔對比寫遺憾,容易熟門俗套,唐代令狐楚【少年行】則不然。詩曰『少小邊州慣放狂,驏騎蕃馬射黃羊。如今年事無筋力,猶倚營門數雁行』,將少年的輕狂和白髮的孤寂,藉助細節(騎馬射羊和倚門數雁),一箭雙鵰,忽地鮮活跳脫。若作細味,當知少年的輕狂既是白髮老人眼中的鏡頭回放,也是其難堪的內心獨白。就這樣,時空瞬變的加倍聲情,醒悟後的且自珍重,好像一次不經意的涉筆成趣,輕狂和孤寂便成了人人皆可能遭遇的人生遺憾,從而提升了小詩的社會意義。

有一種以調侃幽默寫遺憾的思路,也頗耐欣賞。韓愈夫子一臉苦相著述的【送窮文】,其鈎章棘句,雖然真見功力,卻讓讀者陪着一起難受,感覺沉重,終不及清人鍾征瑞的『送窮窮不去,似愛我知音』,苦中戲謔,虛說轟打不去的『窮鬼』原來是『愛我的知音』,設想大膽,言近荒唐,愣把窮愁恨事說得輕鬆無比,如此豪傑創辟,讀者佩服,領情自然開心。

這些先寫難處(遺憾)而後予以跳脫化解的寫法,又叫『翻身跳脫』或『窄處翻身』。明代李騰芳【文字法】說,『文字之妙,須乍近乍遠,一淺一深……只管說得逼窄無處轉身,又須開一步說』,其近淺與遠深,貌似離合,實則似是而非,都是詩筆跌宕,自尋出路的豪傑創辟手段。

遺憾嚴重者,為遺恨。這類思路的遺憾(恨)詩中,清龔自珍【己亥雜詩】的『不論鹽鐵不籌河,獨倚東南涕淚多。國賦三升民一斗,屠牛那不勝栽禾』,不可不讀。此詩套着兩層因果關係,須用細心讀法。開端因果二句,寫『不論鹽鐵不籌河』(不製鹽冶鐵,又不修築水利),弊害是不商不農,民不聊生,遺恨一;故而『獨倚東南』的繁華勝地反較他處『涕淚(更)多』,百姓更苦。後半首說因為官吏腐敗,『國賦(規定)三升』,官府卻要『民(納)一斗』,加倍盤剝,遺恨二;故而農民只得屠牛賣肉,破產棄耕,逃荒他鄉。弊端難除,經濟幾近崩潰,是國計民生的大遺憾。一首小詩,寫得精警勝過政論鴻文,近身出手,看似詩中豪傑擅長之『短兵器』,讀者會意,必當肅然。

詠史題材多實述實評,在作法上巧用虛筆,識見卓然而立,亦堪稱豪傑手段。明代【戒庵老人漫筆】錄過無名氏的一首【題昭君圖】,詩曰:『驪山舉火因褒姒,蜀道蒙塵為太真。能使明妃嫁胡虜,畫工應是漢功臣!』此詩前半首對仗並舉,皆以地點人事說『美女牽連兵禍』,兩截史實的遺恨疊加,盡為後半首立論鋪墊。第三句陡轉,說因為畫丑了昭君,皇上不選,敕令和親,才換得漢朝一時的天下太平,故而『畫工應是漢功臣』。正話反說,暗寓譏諷,構意得他人之未想,如此抉目醒世,自有奇異氣象。此詩好在以明揚暗抑的戲謔筆調為朝廷政事腐敗狠下針砭,卻又舉重若輕;讀者如果不能解其細膩獨到,亦是遺憾。

古今之大遺憾事,莫過於昏道亂世的兵燹刃血和姦佞肆虐的貪腐苛政致使黎民塗炭而忠諍罹難。詩筆抒寫大遺憾,譬如寫時代風雨、社會苦難、思想壓抑等題材,舒展一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抱負,或者歌頌經國治世的策勛和力挽狂瀾的英傑,當然比抒寫個人小遺憾難度大,卻更容易驚心動魄。諸如『若使竟無用,不應生此才。斗間騰劍氣,爨下失琴材』(清【雪樵集】),慨嘆亂世的大才難遇;『權璫植黨褐衣冠,奮袂除奸世所難』(清【薈蕞草】),寫忠良扶正社稷的豪情大義;又『天留一木支中外,身與孤城共死生』(清孔昭虔【謁史閣部祠】),酹祭英烈的浩然正氣,以及『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龔自珍【己亥雜詩】),勢欲衝破晚清窒息思想和扼殺生機的腐朽牢籠,呼籲天公不拘一格普降真正的民族棟樑拯救危亡等,皆詩鼓鏗鏘,韻聲鏜鏜,震撼人心。

大憾入詩,若用豪傑創辟手段,其中寫家仇國恨且能警時醒世的,大都具有遺訓誨教的意義和價值。南宋范成大【州橋】的『州橋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回。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明知『無有六軍來』,矯反怯問『幾時真有』,怨憤悲哀蘊於此問,勝過正面質問多多;文天祥【紀事】的『英雄未肯死前休,風起雲飛不自由。殺我混同江外去,豈無曹翰守幽州』,結句借史慨今,昂首反問,說『豈無』實際等於說『正有』,反筆頓開波瀾壯闊。又近代譚嗣同【獄中題壁】的『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也是借史慨今,但以生死對比,故而崑崙肝膽的民族氣節在此,奸小奈何。丘逢甲【春愁】的『春愁難遣強看山,往事驚心淚欲潸。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灣』等,以時間變化說空間國勢頹敝不堪,寫民族苦難遺恨抒發豪情大義,都具有叩擊千秋愛國愛民心扉的文學震撼力。如果沒有詩筆記錄這些民族苦難的遺恨,縱然史籍實錄無遺,也會因為缺乏遭遇者的真情實感而倍顯蒼白。詩筆補史,奇正有象,其功昭著,絕非等閒之筆。

寫社會疾患或百姓苦難等大遺憾的詩歌,或寓諷,或直刺,或戲謔,都富足時代氣息,所謂嬉笑怒罵的般般憂樂關情,實則關切的是民生痛癢,縈系的是國家民族的命運,捧卷讀之,能不感動銘記於懷?

史書大都不會缺漏疆域大吏的功勳,而與軍民死生相共,浴血奮戰的無數將士,縱有卓越戰績,史筆往往模糊帶過,猶如拼命地廝殺轉瞬湮沒於滾滾戰塵而了無聲息。偶有詩集輯錄,幸得光大其精神,才讓後來的匹夫赤子瞻仰敬服,豎起脊樑,也倍受鼓舞地準備日後為國家民族做一回真正的血性男兒。所以,捧卷讀至唐代曹松的『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陳陶的『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和『縱然奪得林胡塞,磧地桑麻種不生』等大憾之詩,切勿輕心放過。如果認可歷代詩人抒發戰事艱苦卓絕以及『捐軀功高不賞』的不盡哀嘆,是因為詩人受到血雨腥風中殊死拼搏的強烈震撼而發出的天地吶喊,那麼也會相信,面對大憾成恨而史筆不記,詩筆吶喊的聲情或可能夠撫慰那些長臥沙場的千秋不歸之魂。

人生焉得無憾?遺憾入詩,不啻對面談心,忠告盈耳,啟智明眼,還能開闊胸懷,學會詩法,得其指歸,也順帶學會善待社會人生。讀懂古今遺憾詩,不定日後遭遇遺憾,也可以即興援筆舒嘯,豈止留存雅趣,那放開思路的天高地闊,也是有助於立世修為的一等功夫。

尚和先生 發表於 2025-7-19 07:38 | 顯示全部樓層
詩道窄處見精神:論遺憾書寫的突圍智慧

遺憾入詩,自古皆然。然平庸之作徒留嗟嘆,上乘之品則能於窄處翻身,化鬱結為超脫。馮京題壁詩之價值,不在其"金毛鼠"後事,而在於困厄中那一瞬的文學爆發力——衙役環伺之際,詩人以韓信、項羽自況,將眼前屈辱升華為歷史英雄的未濟之嘆。此種將個人遭際歷史化的筆法,實為遺憾書寫的第一重智慧:以空間換時間,借古人酒杯澆自己塊壘。

令狐楚【少年行】展現更高明的藝術法則。四句二十八言,構成精妙的時空濛太奇:"驏騎蕃馬"與"倚門數雁"兩個意象並置,不着一字感慨而感慨自深。老將軍數雁行的指尖,分明還殘留着少年拉弓的觸覺記憶。這種"意象並置法"乃遺憾書寫的第二重智慧:以具象代抽象,用身體的記憶替代情感的直白。詩人深諳"筋力"消長即是生命本質,故能舉重若輕。

至若鍾征瑞"送窮窮不去,似愛我知音",則進入化境的第三重智慧——喜劇性超越。當韓愈還在與窮鬼嚴肅辯論時,清人已學會與之把臂同游。這種自嘲不是妥協,而是將客體困境主體化的哲學領悟。如同莊子鼓盆而歌,表面荒誕不經內裏卻暗合"齊物"至理。詩家解構遺憾的方式,恰似禪宗公案,當頭棒喝中見圓融。

李騰芳所言"文字之妙,須乍近乍遠",正道破詩藝辯證法的精髓。馮京詩失之太"近",終成牢騷之具;而真正佳作往往在"遠"與"近"的張力中,完成對遺憾的審美超越。今人作詩,若只知摹寫遺憾之狀,不懂構築超越之梯,終如蚊虻叮膚,徒惹煩厭而已。詩道窄處,恰是檢驗真才學的試金石,能翻身者方見文學之真精神。
次次掛科 發表於 2025-7-19 21:23 | 顯示全部樓層
【論詩筆窄處翻身之道——兼釋馮京題壁詩之得失】

馮京題壁一事,實為古代寒士精神困境之典型標本。其詩"韓信棲遲項羽窮"四句,恰似一柄雙刃劍:既見唐人"不平則鳴"之遺響,又暗藏宋人"以才學為詩"之弊病。餘杭粉壁上那道劍痕般的墨跡,折射出科舉制度下文人"才命相妨"的永恆命題。馮京以韓信、項羽自況,用典雖工,然氣格未臻上乘。宋人周紫芝【竹坡詩話】評此類詩"如市倡倚門,終乏蘊藉",可謂切中肯綮。其詩終未能超脫"未濟"之困,反墮入"金毛鼠"之譏,恰證詩格即人格之理。

令狐楚【少年行】之妙,正在其以"筋力"為詩眼,構築時空疊映之境。少時"驏騎蕃馬"之動態狂放,與老來"數雁行"之靜態凝望,形成詩學張力。此中暗合劉勰【文心雕龍】"寂然凝慮,思接千載"之說,將個體生命體驗升華為普遍人生況味。較之馮詩直露的憤懣,令狐楚以"無筋力"三字舉重若輕,正是"不着一字,盡得風流"的至高境界。

至若鍾征瑞"送窮"之句,實乃承襲東方朔【答客難】諧謔傳統而別開生面。清人袁枚【隨園詩話】謂"詩能於淡處見濃,平處見險,方是聖手",此語正可移評。將窮愁化為知音,非但突破"詩窮而後工"的窠臼,更暗合莊子"安時而處順"的哲學智慧。較之韓愈【送窮文】的"硬語盤空",鍾詩以柔克剛,恰如太極拳法之"四兩撥千斤"。

李騰芳所謂"窄處翻身",實為詩家三昧。觀歷代佳作,杜甫"星垂平野闊"之於羈旅孤舟,蘇軾"人生如逆旅"之於遷謫困頓,皆能在絕境中開新境。馮京之憾,不在詩藝未精,而在未能以詩養性,終為功名所累。今人作詩,當鑒此失:既要學令狐楚的時空騰挪之術,又須得鍾征瑞的豁達超越之懷,方能在"逼窄無處轉身"處,見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文學奇觀。詩道至此,遺憾庶幾可化為生命的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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