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聞觱篥 杜甫

夜聞觱篥 杜甫

夜聞觱篥

【唐·杜甫】

夜聞觱篥滄江上，衰年側耳情所向。

鄰舟一聽多感傷，塞曲三更欻悲壯。

積雪飛霜此夜寒，孤燈急管復風湍。

君知天地干戈滿，不見江湖行路難。

注釋

1、滄江：此指長江。觱篥(biJi)，是以竹做管、以蘆葦做嘴的管樂器，其聲悲切，類似茄管。

2、情所向：即尋所向。此句寫詩人旅情頓起，引頸而望，側耳傾聽。

3、塞曲：邊塞之曲。指鄰舟觱篥所吹之曲。

4、急管：指觱篥急促的節奏。風湍：風吹浪濤奔湍。

5、君：指吹觱篥者。干戈滿：指當時吐蕃多次進擾，商州、幽州等地有戰亂，桂州少數民族起事等等。

6、行路難：括詩人飄泊江湖之苦。

譯文

夜裡在青蒼色的江面上聽見淒涼的觱篥聲，我這年老體邁的人側耳傾聽，頓起旅情。

原來這聞之興悲的樂曲是從邰舟傳來，忽然在三更半夜響起的悲壯的塞曲又傳入耳中。

積雪飛霜凝結著這冬夜的嚴寒，孤燈影里急管聲中風急浪湍。

你這吹觱篥的人啊只知干戈把天地充滿，怎不見我這病泊江湖的野老行路艱難!

賞析

這首詠樂詩主要寫夜聞觱篥的感受，抒發詩人晚景的孤寂淒涼和對國家人民的深沉憂慮。濃厚的抒情氣氛的創造，是本詩的突出特徵。

夜泊江上，忽聞鄰舟傳來觜篥之聲。詩人側耳傾聽，一下便爲樂聲緊緊吸引，深深感動。『情所向"的『情』字，使詩一開始就表明，抒情是詩的重心所在。詩人何以如此爲樂聲所動?因爲莆篥所奏乃邊塞之曲，情調悲壯，這恰恰能引起詩人內心的共鳴。詩人時值『衰年』，漂泊江湖，前路茫茫，心境自然是孤寂淒涼的，聽到悲壯的瘠篥之聲，詩人濃重的『感傷』之情不禁油然而生。爲了強化這種感傷之情，詩還就當時的環境加以渲染。寒冷的冬夜，積雪飛霜，詩人獨守孤燈，難以成眠，艙外寒風勁吹，夾裹著陣陣急切的管聲。在這裡，寒夜的景物、悲涼的樂聲和詩人孤淒的心緒，緊緊地揉合在一起了。內情和外物的和諧統一，構成了詩的深邃意境，使濃厚的抒情氛圍成功地創造出來。當然，詩人感傷的不僅僅是個人遭遇，而且深含著對國家人民的關心憂慮。干戈四起，戰亂頻仍，瘡痍滿地，民不聊生，前路是多麼艱難啊!積鬱在詩人心頭的悲憤之情，實在難以抑制，於是在末二句中直抒胸臆，噴吐出來，從而使全詩的抒情達到了高潮。

論杜甫【夜聞觱篥】中的悲音與世變

杜甫此詩作於大曆三年（768年）冬，時詩人漂泊荊楚，已屆暮年。詩中"觱篥"一物，乃胡樂遺制，本出龜茲，漢時傳入中原。其聲悲愴，恰與詩人晚景相契，遂成此千古絕唱。

首聯"夜聞觱篥滄江上，衰年側耳情所向"，以"滄江"對"衰年"，空間之蒼茫與時間之流逝相映。"側耳"二字尤妙，既狀傾聽之態，復見專注之情。胡震亨【唐音癸簽】謂杜詩善用"側"字，此又一證。觱篥聲起，詩人旅情頓生，此所謂"情往似贈，興來如答"（【文心雕龍·物色】）。

頷聯"鄰舟一聽多感傷，塞曲三更欻悲壯"，點明聲源與曲調。"塞曲"者，非僅指邊塞之音，實暗喻當時吐蕃侵擾、藩鎮割據之亂象。王嗣奭【杜臆】云："公詩凡言'塞'，多指時事。"此聯以"一聽"對"三更"，以"感傷"應"悲壯"，章法謹嚴而情感遞進。

頸聯轉寫環境："積雪飛霜此夜寒，孤燈急管復風湍。"錢謙益注此句謂："'積雪'句寫景，'孤燈'句寫情，而情景交融。"實則二句皆情景相生，"飛霜"與"急管"同其促迫，"孤燈"與"風湍"共其飄搖。黃生【杜詩說】稱此聯"寫景中有人在"，可謂的評。

尾聯"君知天地干戈滿，不見江湖行路難"，乃全詩警策。"干戈滿"三字，直指當時吐蕃陷長安、崔旰亂蜀中之局勢。浦起龍【讀杜心解】謂："結聯將一身之艱，括盡乾坤之厄。"詩人以"君知"與"不見"對舉，既責樂工之不解其憂，復嘆世人之共罹其難。此中寄託，已遠超個人羈旅之愁，而升華爲時代之悲鳴。

全詩以聞樂始，以抒懷終，中間情景交融，層層遞進。其用韻亦見匠心，"向"、"壯"、"湍"、"難"皆去聲，聲調拗折，恰與觱篥悲音相應。王夫之【姜齋詩話】稱杜詩"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此詩正得其三昧。

今人讀此詩，當知杜甫晚年雖漂泊江湖，而憂國之心未嘗稍減。觱篥之聲，實乃時代之哀音；詩人所感，正是大唐由盛轉衰之縮影。詩中之"悲壯"，非獨音樂之形容，實爲杜甫人格與詩格之終極寫照。

論杜甫【夜聞觱篥】中的聲景構建與亂世悲情

杜甫此詩以"夜聞觱篥"爲切入點，構建了一個由聽覺主導的詩歌空間。觱篥作爲唐代邊塞樂器的代表，其聲悲愴悽厲，詩人以"滄江"爲背景，使樂音在空曠水域產生特殊共鳴。"衰年側耳情所向"一句，既點明詩人暮年漂泊的處境，又暗示其聽覺已成爲感知世界的主要途徑。這種以聲景構建詩歌空間的手法，在杜甫晚期作品中尤爲突出。

詩中"塞曲三更欻悲壯"的"欻"字值得玩味。此字既形容樂聲突然迸發之態，又暗含詩人情感猝然被觸發的心理過程。杜甫精妙地捕捉了聽覺體驗的瞬時性特徵，使讀者仿佛親歷那寒夜中突如其來的悲音。而"積雪飛霜"與"孤燈急管"的意象並置，形成視覺與聽覺的雙重寒冷體驗，這種通感手法強化了詩歌的感染力。

"君知天地干戈滿，不見江湖行路難"二句，將個人苦難置於時代動盪的宏大背景中。杜甫在此運用了"天地"與"江湖"的空間對照：前者指向國家戰亂的廣度，後者暗示個人漂泊的深度。這種空間意識的交織，展現出詩人將個人命運與家國情懷熔鑄一體的藝術功力。值得注意的是，詩人以反問語氣表達對樂者不解民間疾苦的遺憾，實則是對當時社會上下隔閡的深刻批判。

從音韻角度看，詩中"寒"、"湍"、"難"等字的押韻，模擬了觱篥樂音的嗚咽效果。杜甫有意選用入聲字收尾，造成詩句戛然而止的聽覺效果，與觱篥樂聲的淒切特質相呼應。這種音韻與內容的完美結合，體現了杜甫"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藝術追求。

此詩創作於杜甫晚年漂泊湖湘時期，正值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吐蕃入侵的多事之秋。詩中"干戈滿"三字，實爲對代宗廣德年間戰亂頻仍的真實寫照。杜甫將個人聽覺體驗升華爲時代苦難的象徵，使這首詠樂詩具有了史詩般的厚重感。王嗣奭【杜臆】評此詩"感時傷事，愴然於中"，可謂的論。

當代讀者解讀此詩，當理解杜甫通過音樂意象傳達的深層憂思：在個人命運與時代洪流的碰撞中，詩人以精微的藝術感知，記錄了一個時代的集體創傷。這種將個人體驗與歷史記憶相融合的創作方式，正是杜甫被尊爲"詩史"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