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晚萧萧 长亭酒一瓢

红叶晚萧萧 长亭酒一瓢

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

【唐·许浑】

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

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

树色随山迥，河声入海遥。

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

注释

1、阙：指唐都城长安。潼关：关名，在今陕西省潼关县境内。

2、红叶晚萧萧：一作『南北断蓬飘』。

3、长亭：古时道路每十里设长亭，供行旅停息。

4、太华：即西岳华山，在今陕西省华阴县境内。

5、过：一作『落』。中条：山名，一名雷首山，在今山西永济县东南。

6、山：一作『关』。迥：远。

7、海：一作『塞』。

8、帝乡：京都，指长安。

9、梦：向往。末两句一作『劳歌此分手，风急马萧萧』。

译文

深秋的晚风迎面吹来，红叶在风中萧萧作响，我坐在十里长亭，举杯畅饮。不经意间，天上的残云向太华山徐徐飘去，点点疏雨随风洒落在中条山上。山势绵延千里，苍翠的树色随着关山伸向远方；滔滔黄河奔腾不息，流向遥远的大海。明天我就要抵达长安了，可我现在仍然向往渔人樵夫们的那种闲适逍遥的生活呀。

赏析

此诗开头两句，诗人先勾勒出一幅秋日行旅图，把读者引入一个秋浓似酒、旅况萧瑟的境界。『红叶晚萧萧』，用写景透露人物一缕缕悲凉的意绪：『长亭酒一瓢』，用叙事传出客子旅途况味，用笔干净利落。此诗另一版本题作『行次潼关，逢魏扶东归』，这个材料，可以帮助读者了解诗人何以在长亭送别、借瓢酒消愁的原委。

然而诗人没有久久沉湎在离愁别苦之中。中间四句笔势陡转，大笔勾画四周景色，雄浑苍茫，全是潼关的典型风物。骋目远望，南面是主峰高耸的西岳华山；北面，隔着黄河，又可见连绵苍莽的中条山。残云归岫，意味着天将放晴；疏雨乍过，给人一种清新之感。从写景看，诗人拿『残云』再加『归』字来点染华山，又拿『疏雨』再加『过』字来烘托中条山，这样，太华和中条就不是死景而是活景，因为其中有动势——在浩茫无际的沉静中显出了一抹飞动的意趣。

诗人把目光略收回来，就又看见苍苍树色，随关城一路远去。关外便是黄河，它从北面奔涌而来，在潼关外头猛地一转，径向三门峡冲去，翻滚的河水咆哮着流入渤海。『河声』后续一『遥』字，传出诗人站在高处远望倾听的神情。诗人眼见树色苍苍，耳听河声汹汹，把场景描写得绘声绘色，使读者有耳闻目睹的真实感觉。这里，诗人连用四句景句，安排得如巨鳌的四足，缺一不可，丝毫没有臃肿杂乱、使人生厌之感。其中三、四两句，又出现在他的另一首作品〖秋霁潼关驿亭〗诗的颔联，完全相同，是诗人偏爱的得意之笔。

『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本来，离长安不过一天的路程，作为入京的旅客，总该想着到长安后便要如何如何，满头满脑盘绕『帝乡』去打转子了。可是诗人却出人意外地说：『我仍然梦着故乡的渔樵生活呢！』含蓄地表白了他并非专为追求名利而来。这样结束，委婉得体，优游不迫，有力地显出了诗人的身份。

《潼关秋思的时空意境与士人双重性》

许浑《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一诗，以简澹之笔勾勒出晚唐士人赴京途中的典型心境，其艺术造诣在于将地理空间、自然时序与精神困境三重维度熔铸于四十字中。全诗以"红叶晚萧萧"起兴，已暗含《文心雕龙》"物色相召"之理——萧瑟秋声不仅是物理环境的呈现，更是诗人宦游心绪的外化。"长亭酒一瓢"用《周礼》"十里有庐"的典制意象，以瓢饮之简呼应《论语》"一箪食一瓢饮"的隐逸传统，为尾联"梦渔樵"埋下伏笔。

中二联的时空处理极具匠心。"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运用《诗经》"比兴"手法：云归雨过本为自然现象，但"归""过"二字赋予动态人格，暗喻诗人身不由己的行程。太华、中条两山对举，既符合《禹贡》"导河积石"的地理实况，又构成《周易》泰卦"天地交"之势。颈联"树色随山迥，河声入海遥"更见炼字之功，"随"字化静为动，呼应谢朓"余霞散成绮"的流动视界；"入"字则暗合《尚书·禹贡》"导河入海"的经典表述，使个人旅程获得历史纵深感。

尾联"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揭示全诗主旨，展现唐代士人"仕"与"隐"的双重困境。用《庄子》"渔父"典故与潘岳《闲居赋》意象，形成"庙堂-江湖"的张力结构。"明日到"与"犹自梦"的时态错位，恰如《楚辞》"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的精神彷徨。考许浑生平，其晚年归隐丁卯涧的史实，更可印证此诗实为"心迹双遣"的预兆性书写。

此诗版本异文亦值得玩味。"南北断蓬飘"之异本，较"红叶"更近鲍照《芜城赋》"孤蓬自振"的飘零感；"劳歌此分手"尾联则强化了《燕歌行》式的离别主题。现存版本选择"红叶""渔樵"的意象组合，显然更符合晚唐诗歌"哀而不伤"的美学追求。

要言之，许浑此作以潼关地理为经，以秋日物候为纬，织就一幅集宦游、送别、思隐于一体的精神图卷。其价值不仅在于王维式"诗中有画"的意境营造，更在于真实记录了科举时代士人"身在魏阙，心存江海"的永恒困境。

《潼关秋思的空間構築與仕隱張力》

許渾《秋日赴闕題潼關驛樓》一詩，以五律體制濃縮盛唐氣象與中晚唐文人心理轉型之特徵。全詩通過空間層次的遞進式鋪展，將地理意象與精神困境凝練為八句四十字，實為晚唐律詩「格高調逸」之典範。

首聯「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以聽覺（蕭蕭）與觸覺（酒瓢）解構傳統秋景書寫。不同於王維「空山新雨後」的靜觀，許渾刻意強化風葉共振的物理張力，輔以「瓢」這類粗陶器皿的質感，暗喻士人赴闕途中未加修飾的真實心境。考《文苑英華》此聯另作「南北斷蓬飄」，版本異文恰反映唐詩中「蓬轉」與「葉落」意象的互文性——無論取何字，皆錨定於空間位移的孤絕感。

頷聯「殘雲歸太華，疏雨過中條」，運用地理對仗構築宏觀視野。太華（華山）與中條山分處潼關南北，詩人以「歸」「過」二字賦予雲雨以主體性：殘雲向華山聚攏的向心運動，與疏雨橫越中條山的離散軌跡，形成空間張力的辯證。此種筆法暗合張璪「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之理，將自然現象轉化為心理圖景。

頸聯「樹色隨山迥，河聲入海遙」，視聽交錯中完成空間維度的拓展。「迥」字既寫山勢逶迤，亦暗示目光的追索；「遙」字不惟指黃河物理距離，更透過濤聲的聽覺延異，構築超越視域的精神空間。此聯深得謝朓「餘霞散成綺」的空間變形手法，卻以中晚唐特有的沉鬱質感出之。

尾聯「帝鄉明日到，猶自夢漁樵」，揭開全詩的終極悖論。地理上的「赴闕」與心理上的「夢漁樵」形成矢量衝突，此種仕與隱的張力，實為安史之亂後士人集體焦慮的縮影。值得注意的是，許渾將「帝鄉」置於時間維度（明日），而「漁樵」錨定於夢境，這種時空錯位的處理，比王維「悠然遠山暮，獨向白雲歸」更尖銳地呈現出精神皈依的困境。

此詩版本異文亦具深意。若取「勞歌此分手，風急馬蕭蕭」結尾，則強化離別母題；而現行本的漁樵之思，顯然更貼合中晚唐「吏隱」思潮。兩種結尾共同指向一個核心命題：在帝國秩序與個人自由的夾縫中，詩人如何通過空間書寫安頓身心？許渾給出的答案，或許就藏在那瓢潑灑在長亭的濁酒之中——唯有在物理位移與精神漫遊的雙重維度上保持張力，方能維繫士人最後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