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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漢學]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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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受學 發表於 2016-6-7 05:54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早期西方医学为什么会认为食物有毒而有损于人体健康?这个观念如何影响了江户时代的日本人?浸淫于中医学说与文化的日本如何在近代转而接受西医?

2016年6月3日下午,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赖肖尔文化史讲座教授栗山茂久(Shigehisa Kuriyama)受复旦大学中华文明国际研究中心之邀,做了题为身体的观念:图像后的历史(Reimagining Medical History)的学术报告,将上述问题串联了起来。本次报告以东西知识交会点江户日本的情况为例,通过四幅图像说明了中西身体观念的微妙分殊,展现了图像能够为医疗史研究提供崭新的视野。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讲座中的栗山茂久

西方医学如何透过现象看本质

栗山茂久在报告中挑战了听众对西方医学抱有的固定印象即对客体的客观观察是近代西方医学发展的基础和起点,启发大家对何谓客观进行再想象(reimagining)。他邀请大家尝试观看Andreae Vesalii的解剖学著作De Corporis Fabrica(1543)的封面图像。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De Corporis Fabrica的封面图像

他指出,该图像展示了解剖教学的场景,但细看之下,图中人物并非完全关注本应成为注意力中心的尸体:他们有的被动物的尸体所吸引,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在观察边上抱柱而立的裸体男子,甚至图像中心的导师(即作者)本人的视线也并未停留在尸体之上,而是直视读者,并用手指指向高处的骷髅。这隐藏的信息是,骷髅(skeleton)应该成为被观看的中心,而不是被解剖的尸体的子宫(womb)本身。

缘何如此?听众在互动问答中提出了各种解释:有的认为,这暗示了骷髅是人体的基本结构,亦即解剖学的基础;有的认为,这说明死亡终将战胜一切。栗山茂久解答说,图中作者本人的手势提醒读者将视线从打开的子宫移向上方的骷髅,确实是在暗示我们出生即死亡的开始,也就是说,人的肉身是终究要腐朽的。而我们现在关于解剖学的流行观点是把身体当作客体,如此好像就是以一种科学的态度来对待身体了。

但在16世纪的西方医学家看来,正因为肉体是速朽的,所以它们不能成为科学观察的对象。解剖学的关键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要从速朽的肉体中看到永恒的形式。因此,身体不是一个客体,而是一个窗户。肉身作为物质,反而成为一种视障。这是西方(医学)思想中一个十分微妙的方面,即(科学的)观察是一种矛盾的凝视(a paradoxical gaze)。

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一点,栗山茂久又向大家展示了一幅画:Hans Holbein the Younger的The Ambassadors(1533),并请大家现场画速写,看看大家是如何把握画中的核心信息的。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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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s Holbein the Younger的The Ambassadors

随后,他解释说,16世纪的这类变形画(anamorphosis)要求观众采取不寻常的视角去发现隐藏的画中画。在这幅画中,隐藏的就是变形的骷髅。这其中蕴藏的道德教训是告诫人们:尘世的浮华细节是如何遮蔽凡人对世界本真的认识。

栗山茂久进一步引导大家看画的细部:Dinteville(左侧人物)帽子上的骷髅徽章和图左边缘帷幔后露出的十字架,它们都在观者视线的延伸线上,意味着肉身的死亡(mortality)和肉体在信仰中的重生(resurrection),两者相互呼应,暗示了图中两位饱学的大使已完全参透了生命的奥义系于上帝这一点。这个例子再次向我们揭示了西方(科学)哲学中的微妙之处。

中西医对人体认识的微妙差异

栗山茂久接着又展示了来自Santorio Santorio的De statica medicina(1614)。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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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torio Santorio的De statica medicina

Santorio Santorio(注:以姓为名据说是当时意大利精英阶层的风尚)是世界上第一个试图对人体代谢进行科学测量的人。他坚持30年称量自己进食前后的体重变化,并根据这一西方医史上的著名实验撰写了〖医学统计法〗一书。他的实验过程正如该书封面图像中所示的做法,即一边进食,一边观察自己体重的变化。

Santorio的实验反映的是从古代到早期现代西方人的这样一种观念,即食物是身体的物质性来源。在古代西方医学知识中,食物也被认为是四种体液的来源,包括blood(血,进而构成肉)和feces/urines(废物excrement:大便、尿液)。四种体液中的大部分被认为是对人体有毒有害的,而只有少部分能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因此,直至早期现代,西方人仍然认为食物是危害健康的主要因素之一,要想保持健康,就必须不断净化自身机体。这是现代之前的西方医学认知,所以在路易十四的时代(17世纪)仍然流行放血疗法、排泄疗法和呕吐疗法等等。

Santorio实验得到的结论是:人体每摄入8份食物,有3份变为排泄物,而剩下的5份则变成肉眼不可察觉的蒸汽从毛孔中排出了。从他的实验以降,西方医学得到的一个结论是:保持毛孔打开,让来自食物的有害物质排出体外,是保持健康的关键(比如,当时的西医认为,感冒的病因是因为寒冷使毛孔闭合,阻塞了废物排出体外的通道,与中医的风邪概念恰好相反)。

明治维新之前,西方医学对日本产生的影响

根据日本现代医学史的一般说法,1774年出版的〖解体新书〗(注:由杉田玄白译自德国医学家J. Kulmus所著的Anatomische Tabellen的荷兰语本,是日本第一部译自外文的人体解剖学著作)已经把近代西方的身体观带到日本并产生了重要影响。那么,这种说法是否正确呢?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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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养生鉴〗

栗山茂久向大家展示了1850年发行的浮世绘作品〖饮食养生鉴〗(Inshokuyōjōkagami),这幅在江户时代流传甚广的匿名作品(一说是歌川国贞Kunisada Utagawa所作),旨在教导庶民健康饮食的理念。既然这幅作品的诞生晚于〖解体新书〗近100年,它对人体的描绘理应反映出西方解剖学的理念。然而从这幅图像来看,观众得到的印象恰好相反。乍看之下,它仍然是用传统的东亚绘画技法展示东亚传统的身体观念,即来自〖黄帝内经〗的五脏六腑说。一种可能的解释是,1874年,日本官方才开始全国性的医制改革,或许西医理念(包括解剖学)要到那时才开始自上而下地渗透到一般庶民的常识世界中。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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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脏六腑图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西方医学是在明治维新之后才对日本产生真正影响的呢?对此,栗山茂久的答案是否定的。栗山茂久提醒到,我们除了注意到画面中的人体好像被描绘成一个繁忙而分工有序的工厂(或曰微型社会)外,其实,还可以发现其中所有小人的忙碌都是在制造废物,这并不是东方的观念,而恰恰是来自上面提到的西医的观念。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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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养生鉴〗(局部放大)

如果再对照文本材料,就会发现,出版于1851年的川本幸民编纂的新学类书〖气海观澜广义〗中已经引入了食物有毒的西医观念,而进一步查考文献,则可发现,1801年的一本名为〖养生七不可〗的通俗读物中早已出现过这一内容。而与之同时传入日本的还有灌肠器等医疗器械。这种食物有毒的观念早已被现代西方医学所抛弃,以至于今天的人们鲜少注意到它在近代东亚的传播和影响,而仅仅瞩目于解剖学传入的问题。

医学是关于焦虑的学问

从西方传到日本的关于人体体内废物堆积的焦虑,以及由此带来的排毒养生法,对日本人的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健康=平衡是传统医学的观念,无论是西方的四种体液说,抑或中医的阴阳,皆是如此。然而栗山茂久认为这仍然是非常模糊的观念。他指出,医学不仅是理论和实践的科学,也是关于焦虑的学问。

中医(道家)的虚(depletion)与邪气入侵是对好东西流失的忧虑,而传统西方医学则忧虑坏东西的累积。近代日本受到西方的影响,开始从担忧好东西的缺失转变成担忧坏东西的累积,20世纪初引入益生菌的理念而发明养乐多就是一个例子。

也许要进一步考虑的问题是,这种焦虑是如何传播的?(How do anxieties travel?)为什么日本人会接受西方人对体内废物累积的焦虑?日本的传统里是否有类似这样的渊源呢?

栗山茂久又提到中医里有关积的理念。这一理念早已传入日本,但是在日本对中医理念的接受中,演变出这样一种独特的认识,即认为气是由人力驱动的,而不是中国的道家认为的那样是自然流动的。所以日本人相信劳动能让气在身体中流动,一旦停止劳动,气便会滞阻,并导致身体的病痛(这也是对日本人勤劳的医学理念上的一种解释吧)。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任近代日本为何从中医转向西医

大地震鲶绘

作为旁证,日本的鲶绘(Namazu-e,Earthquake catfish prints)也反映出有关过剩的焦虑,以及隐含其中的金钱与食物之间存在的联系。在日本古代民间信仰中,人们认为地震是由巨型鲶鱼的地下活动造成的。日本安政时代江户(现在的东京)大地震(1855年)后,出现了大量以鲶鱼为主题的浮世绘,称为鲶絵,是庶民借由发洩对天灾人祸不满的时事类讽刺画报,内容五花八门。有的诅咒巨鲇为地震元凶,有的赞赏它扫除社会积弊,也有描绘木工、泥瓦匠和商人等等与鲶鱼一同欢庆的讽刺画因为地震时房屋倒坏,这正为他们带来了生意。我们可以注意到,鲶绘在象形地展现金钱的得与失时,用的是呕吐、排泄、狼吞虎咽等与饮食及代谢有关的动作。

(本文根据栗山茂久报告概括整理,未经其本人审定。)

丁央 發表於 2025-6-8 03:23 | 顯示全部樓層
医学认知的范式转型:从江户汉方到明治西医的文化身体观重构

栗山茂久教授通过四幅图像揭示的东西方身体观念差异,实则是两种医学认知范式的根本分野。中医视域下的身体是一个气化流行的动态网络,而西医解剖学则追求超越肉体朽坏的形式本质。这种认知差异在江户日本遭遇西方医学时产生了深刻的文化张力。

十六世纪维萨里《人体构造》封面图像中导师指向骷髅的隐喻手势,暴露了西方医学认识论的核心矛盾——肉体作为速朽的物质存在,恰恰不能成为科学观察的可靠对象。这种柏拉图式的形式与质料二分法,将身体异化为认识永恒真理的媒介窗口。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户时代日本医家吉益东洞提出的"万病一毒说",将身体理解为毒物与药效相互作用的动态场域,体现的是中医"气化流行"的有机整体观。

江户中期西方医学"食物有毒论"的传播,本质上是一种认知范式的殖民。当荷兰医家提出面包、乳制品会腐坏体液的学说时,其背后是希波克拉底四体液理论的静态平衡观。这种理论在长崎出岛登陆后,与日本本土的"食毒"观念产生了奇妙的互文效应。贝原益轩《养生训》中既保留"五谷养人"的中医营养观,又吸收荷兰医学对特定食物毒性的警告,形成了独特的折衷养生学。

明治时期日本医学的"脱亚入欧",绝非简单的知识替代,而是认知结构的范式革命。当长与专斋将"卫生"这个出自《庄子》的词汇赋予西方hygiene的新义时,传统身体观已被解构为符合现代国家治理的标准化对象。福泽谕吉"脱亚论"中的医学现代化诉求,本质上是要用解剖学的形式理性,取代汉方医学的体验理性。这种转变的深刻性在于,它不仅改变了医疗实践,更重构了日本人认知身体的思维方式。

从图像史视角重审这场医学革命,我们会发现近代东亚接受西医的过程,实则是身体认知范式从"关系性存在"向"实体性存在"的转型。栗山教授揭示的"骷髅隐喻",暗示着现代医学将生命简化为可量化形式的认识论局限。而当今中医在日本的复兴现象,或许正反映出对这种认知范式单一化的文化反思。医学史的深层启示在于:每种身体观念都是特定文化认知的产物,而真正的医学进步,应该是对不同认知范式的创造性整合。
卧龙 發表於 2025-6-9 16:33 | 顯示全部樓層
医学认知的范式革命:从"形气观"到"解剖观"的东西方身体认知转型

栗山茂久教授通过四幅图像所揭示的中西身体观念差异,实则是两种医学认知范式的根本分野。中国传统医学的"形气观"与西方解剖学的"结构观",代表了人类对身体认知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路径。

在中医理论中,身体是气化运行的场域。《黄帝内经》云:"气合而有形",强调功能先于结构。明代医家张景岳更明确指出:"医者,意也。"这种整体观照的认知方式,使中医发展出独特的脉诊、舌诊等"司外揣内"的诊断方法。而维萨留斯《人体构造》封面图像所展现的解剖学视角,则将身体视为可分解的结构组合,追求的是超越肉体朽坏的永恒形式。这种认知差异恰如庄子所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东西方医学各自选择了不同的"知"的路径。

江户时代日本医学的转型,实则是认知范式的地壳运动。德川吉宗1720年放宽洋书禁令后,杉田玄白等人在《解体新书》序言中感叹:"始知人身之真形",这种震撼不仅来自对具体器官的重新认识,更是认知方式的根本转变。当日本医者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体解释体系时,西医的"实证性"与当时日本追求"实学"的思潮产生了共鸣。这种转变不是简单的"先进取代落后",而是认知范式在社会文化转型中的必然选择。

食物有毒论在江户日本的传播,同样反映了认知框架的转换。当西方医学将消化视为化学过程时,传统中医的"五谷为养"观念遭遇挑战。贝原益轩《养生训》中仍主张"食养为本",但到18世纪后期,日本医家已开始接受食物可能产生"毒性"的观点。这种转变的深层,是因果解释模式从"气化相感"到"物质作用"的转型。

栗山教授揭示的图像背后的认知差异,对当代医学仍有深刻启示。中西医结合面临的本质困难,是两种认知范式如何对话的问题。当我们惊叹于PET-CT展现的身体图像时,不应忘记《医林改错》中王清任通过实地观察对传统脏腑图的修正。医学认知的进步,既需要维萨留斯式的结构分析,也需要张仲景式的整体把握。真正的医学人文关怀,或许就在于认识到:无论是作为"窗户"的身体还是作为"气化"的身体,最终都服务于对生命本质的理解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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