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19年的農曆12月,宋江和他的36個結拜兄弟,在京東東路的黃河以北轄區正式豎起了杏黃旗。宋江一撥人造反,打出的旗號是一『義』字,造反原因也被說書家簡化為一『逼』字,屬於複合型的激情犯罪。但史書上的宋江勇猛狂悍,每戰必身先士卒,和小說描寫很是不同,元代陳泰在【所安遺集・江南曲序】中說:『宋之為人,勇悍狂俠』。
每一個小百姓內心都曾徘徊過英雄的狂想,心理上的造反,在任何社會,都是普通人最大的精神乾癮。北宋時期已流行關於市井無賴的說書故事,主角大都是些豪爽義氣、狡詐殘暴的無法無天之徒。而說書是宋代最大的傳媒形式,我相信宋朝人的精神秘密盡在其中。 【全宋詞》裡,署名宋江的兩首詞,水平不錯,又極其符合宋江的性格與經歷,說不是他寫的,倒還真沒證據和理由。如果偏要說是宋代說書人代寫,那也說明這正是宋江之流有反骨的下層知識分子們寫的。何況,本人認為,文學本身也是一種過精神乾癮的東西,這種玩意,絕對應該輕考證,重性情。 這闋詞,反映了體制外人物對體制的極大矛盾心理,是社會閒雜(或社會賢達)的胸懷和口氣,與狂野書生的投筆從戎、細民百姓的劍仙俠客等夢想是完全靠不上譜的。 對體制外的人來說,體制是無情的。一個有理想有性格――再加上有點能力的人――不管是為民還是為己,有時會選擇機會去豪賭一把。 念奴嬌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 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 翠袖圍香,鮫綃籠玉,一笑千金值。 神仙體態,薄倖如何銷得。 回想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 六六雁行連八九,只待金雞消息。 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 閒愁萬種,醉鄉一夜頭白。 起句可以翻譯為:在這個世界上,什麼地方,可以容納我這樣狂妄的爺們?狂,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常常被忽略的另一類,儒家講中庸,只有反正統的人物才彰顯他的『狂』,這一類的祖先是莊子、楚狂、李白等,但宋江用『狂客』,點出了其暫時性的造反身份,語氣上顯得比他的前輩謙虛。這顯示,宋江確實是一個搞政治的。正統之外的一個狂客,其反叛氣質卻是內斂的。 文學作品中的宋江,開口閉口都是『權居』、『權且』、『借』等等,表達了他的一種暫時的社會態度:根據地梁山水泊我只是暫時借用一下,今後是要還給政府的。低姿態是這個狂客的一貫態度,骨子裡真狂才有這樣的姿態。如此謙虛的邪性哥哥來買京城的春色,一副大嫖客大買家的灑脫,隨意裝出來,目的是要鎮住一位名妓。 【水滸傳】第72回寫宋江等人便裝進京,在妓院搞開了政治公關。詞中可欣賞到,宋江對李師師的身體進行肉麻的吹捧,他歌功頌德的程序掌握得很緊湊,撂現在,也不是一般的貪官和暴發戶拿捏得住的。 然而梁山泊卻是寂寞的,這樣的寂寞被宋江描寫為一種大寂寞,這是『狂客』的矛盾面,是一種入世的寂寞,政治上被邊沿化的寂寞。說穿了,這不過是一個野政客對當紅明星兼政府中介人的表明心跡和動之以情。因為,這首【念奴嬌】實際上就是通過李師師向宋徽宗趙佶遞上的一份『乞降書』,是一封需要轉遞的密信。義膽包天的背後,宋江也算得上色膽包天了,義膽和色膽在危機公關的過程中相互提攜,讓我們看見了一個落魄政客的險峻棋路。 深懷與體制對抗的彷徨,無處訴說,只能借一曲【念奴嬌】委婉地表達,並希望曲折地通過李師師傳達到皇帝的耳里。結句很美,使人想起辛棄疾的『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h英雄淚』、『白髮寧有種,一一醒時栽』等千古牛句,是真正的豪傑手筆。可謂曲終奏雅。 這是一首『賊詩』,詞中或明寫或暗示,字字刻意寄託,很是高級。教科書里常把宋詞分成豪放、婉約兩派,非此即彼。宋江卻在詞中一會兒豪放一會兒婉約一會兒又豪放,只是想把其賊性掩飾得花影撲簌、無影無蹤。其實,在宋江心裡,官與賊壓根就不用區別,成王敗寇,用不着非此即彼。 記得【水滸》裡寫阮小五在造反之前,曾拍着脖子說:『這腔熱血,只賣與識貨的!』而宋江的所謂忠肝義膽,四海無人識,卻並不真要賣給識貨的,而是只要賣給體制――都是交易,這卻是宋江(政客)和阮小二(豪傑)之間讓人輕聲尖叫的區別。這類買賣的故事曲折刺激、有時酣暢淋漓,很過癮的。(李亞偉 ) 來源:深圳特區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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