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取實予名』――墨子對『名』的辯證
面對種類繁多、層次不一的『名』,人們應該遵循怎樣的準則,才能避免對『名』的誤用呢?墨家認為,既然『名』在本質上不過是依附於『實』的符號,而『實』雖然變動不居,但終究是確定性的存在,那麼先考查確定的『實』,再選擇恰當的『名』,就應該成為人們定『名』和用『名』時必須遵循的唯一法則。這一法則,墨家稱之為『取實予名』。 運用『取實予名』的法則,墨家對許多名不副實的現象進行了墨家式的『正名』。本文僅以辨『好勇』、『攻伐』二例,來顯示墨家的『正名』思想。在【墨子・耕柱】篇中有這樣一則實例:『子墨子謂駱滑麓日,吾聞子好勇。駱滑麓曰:然。我聞其鄉有勇士焉,吾必從而殺之。子墨子日,天下莫不欲與其所好,度其所惡,今子聞其鄉有勇士焉,必從而殺之,是非好勇也,是惡勇也。』『與』,舉也,交好也;『度』,斥也。墨子認為好惡之『實』在於『與其所好,度其所惡』,駱滑麓雖有『好勇』之名,但實際上卻是『聞有勇士,必從而殺之』,『勇士』雖然不等於『勇』,但也是『勇』這一抽象概念的承載體;駱滑篷殺掉了『勇士』,同時也就毀掉了『勇士』所承載的『勇』的本質意義。對『勇』而言,駱滑麓並非『與之』,而是『度之』,是有『好勇』之名而行『惡勇』之實。因此,根據『取實予名』的原則,駱滑麓應該是『惡勇』而非『好勇』。 在【墨子・非攻下】有另一例:『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說以非子墨子日:以攻伐之為不義,非利物與?昔者禹征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紂,此皆立為聖王,是何故也?子墨子日:子未察吾言之類,未明其故者也。彼非所謂攻,謂誅也。』在墨子看來,雖然禹、湯、武王這些『聖王』也曾發動過戰爭,並且在形式上與『好攻伐之君』的兼併之戰似乎沒有多少區別,但他們是應天命、順民意、以有道伐無道,是有利於天下的,因此其戰爭之『實』是『有義』;而『好攻伐之君』的兼併之戰純粹是為滿足自己的私慾而『攻伐無罪之國』,於天下不但無益,反而有害r因此其戰爭之『實』是『無義』。根據『取實予名』的原則,墨子認為『有義』之戰應命名為『誅』,『無義』之戰才叫做『攻』,他所反對的並不是所有的戰爭,而只是『攻』這種『無義』的戰爭。 通過以上的兩例可以看出,墨家對『名』的選擇和使用是非常嚴格的。事實上,墨家還根據『取實與名』的原則,對大量的『名』進行了精確的定義(墨經中稱為『命謂』)。【墨子】一書,特別是其中的【經】、【說】上下四篇,可以說是我國使用定義最集中、最豐富的古代著作之一,其使用定義之嚴格和準確,在先秦時期無出其右者。 (四)『以名舉實、以言出舉』――墨家的語用思想 如果說『取實予名』從制名或命名的角度強調了『名必副實』的原則,那麼墨家在【墨子・小取】篇中提出的『以名舉實』的主張,則在這一原則的基礎上,從用名的角度進一步明確了『名』的作用及其與『言』的關係,體現了墨家名學重視語用的學術特徵。 首先,墨家認為『名』的基本作用是『舉實』。『舉』的本義是『雙手托物以使物彰顯或呈現』。【墨子・經說上】稱:『舉,告以文(之)名,舉彼實也。』即在說明通過『告以之名』,可以使『彼實』彰顯或呈現出來,也即【荀子・正名】中所謂『名聞而實喻』之意。【墨子・經上】又說:『舉,擬實也。』擬,比擬,摹擬。墨家以『擬實』釋『舉』,重在強調通過『名』使『實』彰顯或呈現的方式是『比擬』或『摹擬』,其意與【荀子・正名】中所謂『比方之疑似而通』大致相當。依照墨家的觀點,『名』在本質上不過是標記『實』的符號,與『實』相應相耦是其內在要求;而『取實予名』原則又在相當程度上確保了這種相應相耦的現實性,因此『名』具有『舉實』的作用或功能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其次,墨家認為『言』是實現『以名舉實』的途徑,而名則是構成『言』的基本單位。在【墨子】文本中,『言』有二義:一是作動詞用,指『言說』,是一種行為或過程;二是作名詞用,指『說的話、話語』,是『言說』的結果和記錄。【墨子・經上】云:『言,口之利也』,『言,出舉也』;【墨子・經說上】云:『故言也者,褚口能之出民(名)者也。』這裡的『言』顯然指的是『言說』。在『以名舉實』的過程中,『言說』作為口的功能(『口之利』),其作用就是把標記和摹擬『實』的『名』表達出來(『出舉』、『出名』);【墨子・經說上】又云:『言也,招言獵(由)石(名)致也。』這裡的『言』則是指『話語,說的話』,由『名』(語詞)連綴組合而成。因此,在墨家看來,『名』既是構成『話語』的基本單位,又是言說行為所表達的內容,是『言說』活動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由上可知,墨家對用名的探討主要是從『舉實』和『成言』兩個維度予以展開的,『舉實』體現的是符號與其所標識的對象之間的關係,而『成言』則重在揭示符號與其使用者行為之間的聯繫。從現代語言符號學的角度看,這種對符號、對象和使用者之間關係的論述雖然比較樸素,但其致思路向本身無疑具有相當的深刻性。 綜觀墨家對『名』的論述,我們可以發現墨家在堅持『名必副實』和『名實耦』的經驗主義語言哲學路線的基礎上,通過界定名的本質,劃分名的種類,確定製名原則和探討用名方式,初步建構了一個層次分明、內容豐富的名學體系,並在名實關係的探討中觸及到了『名』與『言』即語言和言語的關係問題。作為先秦時期重要的思想流派,墨家名學以其內容之博大和思想之精密,成為先秦語言哲學思想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作者:劉湘平) 來源:國學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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