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旦面臨文化和社會的巨大轉變,總難免回到孔子去尋找自己的精神支柱。在現代中國,一面是民族的危機導致的全面反傳統的精神總是以對於孔子的批判和否定作為一個新的社會出現的前提,另一面,卻又不斷將孔子作為民族精神的象徵來看待,試圖從孔子汲取精神的力量。這種矛盾性的現象凸現了孔子乃是中國人精神最深處的東西,有關他的截然兩極的判斷正是中國的『現代性』歷史的矛盾性的表徵。這一矛盾性的關鍵在於一個難以超越的悖論:中國的『現代性』的生成乃是以對於傳統的否定為前提的,沒有這種否定,『現代性』就難以存在;但如果徹底地否定中國的傳統,這個民族生存的理由將不復存在。於是我們在孔子面前的極度的矛盾的態度正是現代中國本身的矛盾性。於是孔子都無法擺脫『聖人』的命運。他或者是一個負面的『聖人』導致了中華民族的停滯直到沉淪;或者是正面的『聖人』,是中國文明的生存發展的關鍵。但今天中國所發生的歷史劇變已經完全超越了中國現代性的框架。 中國的『擺脫貧困』的進程讓中國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弱者』形象。這一中國歷史的轉折讓我們有了超越對於孔子的兩極看法的可能。而錢寧的【聖人】正是試圖將聖人凡人化,將聖人放在自己的語境中加以再度表現的作品。他在中國『和平發展』的新的歷史時刻再度將孔子擺上了台面,讓孔子重新介入我們的日常生活,成為我們當下人生的一部分。 【聖人】將孔子那個中國歷史上變動最迅速,社會形態和價值觀最多元的時代進行了饒有興味的表現。它凸顯了孔子作為一個中國精神的象徵性人物所具有的巨大的價值和他在自己的時代不斷試圖為時代的緊迫問題提供解決方案的雄心。孔子對於自己的時代的狀況的理解在錢寧的筆下是矛盾的。一方面,孔子對於『禮崩樂壞』的現實充滿了憂患和不安,另一方面,他又始終是一個無可爭議的樂觀主義者,始終對於時代抱有信心和期望。孔子一面試圖從過去尋找今天的行動的指南,另一方面卻又是不間斷地創造新的可能。孔子在錢寧筆下是一個尋找時代關鍵問題的解決方案的思想者,他只是在藉助過去的幽靈的力量試圖給予自己的時代一個新的思想。 作品採取一個雙重的敘事結構。單數章節是孔子周遊列國,進行他一生最重要的政治努力的故事,雙數章節則講述孔子從出生開始的歷史。這個結構巧妙地處理了孔子思想的成熟期和他的成長史的關係,讓我們可以一面看孔子的堅韌不拔的努力的同時看到他的成長,讓我們得到孔子的最為精華的人生段落的同時了解他的成長史。我們可以看到這個聖人的平凡的一面,看到他作為一個普通人的一面,看到一個凡夫俗子如何變成不平凡的聖人的。孔子的精神其實正是為了理想而不斷進取的精神,是一個沒有權力的小人物試圖讓時代和未來理解他的深邃的思想的精神。這裡執著和堅韌是孔子精神的核心,一種來自內心的堅定,對於理想的頑強讓孔子能夠在非常艱難的環境中不放棄。但孔子也有高度的靈活性,他明白新的時代需要新的思考和新的行動,理想必須得到現實的回應。他的執著使他不放棄,而他的靈活使他能夠找到思想的空間。雖然他的政治追求不斷受到挫敗,但卻能夠不斷傳播自己的思想,能夠讓他的觀念被人們了解和接受。孔子不是一個隱士或雅人,而是一個身體力行的實踐者,一個不斷使得思想和生活聯繫起來的人物。在錢寧這裡,孔子遇到的問題和我們相似,世界都處在一個價值和生活劇變,日常生活不確定和價值轉型造成的問題和危機格外嚴重的時刻。所謂『禮崩樂壞』正是規範解體,權威解體,而強權和金錢的力量開始超越一切的時代。孔子所遇到的一切似乎今天也遇到了,孔子的那種尋找答案的執著正是當今時代的中國所需要的。孔子當年的責任感和思考的精神似乎值得今天的知識界反思。 錢寧的孔子是一個必須被超越的孔子,他的那些具體的解決方案毫無疑問不可能適用於今天,但他的執著和力量卻仍然給我們力量。一個凡人的爭取和思考最終給了一個民族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其中的啟示我們不能忽略。所以錢寧回到孔子其實就是超越孔子,他不是回到已經逝去的孔子的問題中,而是超越了這些問題,進入了我們自己的時代。他用孔子向我們的時代發問。這問題我們應該聽到。 來源:人民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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