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勛初(速寫)羅雪村作 學術界的朋友都知道,周勛初先生治學範圍廣闊,涉及先秦諸子、楚辭、魏晉南北朝文學、唐代文學、近現代學術史等,涉及辭書編纂和古籍整理,涉及古代文學理論批評和古代詩歌史以及筆記小說史,在【韓非子】、【文選】學、【文心雕龍】學、唐詩學及文獻學等領域,都卓然成家。 實在要概括,也許用『傳統文史之學』來指稱他的治學範圍比較合適一些。按周先生的理解,這並不專指文學和歷史兩門學科,而是包括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許多門類,如哲學、宗教、思想等等,而且彼此不可分割。周先生倡導在文獻學基礎上進行綜合研究,實際上是對『文史不分』的中國學術傳統的繼承與發揚,也體現了他在學術研究中堅持的中國文化本位的立場。 但是,奇怪的是,每次想到周先生的學術研究,我腦子想到的,卻是他的魏晉南北朝文學研究。很多時候,我甚至不假思索地將周先生與魏晉風度聯繫起來。確實,他在這一研究領域建樹甚多,在他較早的那本論文集【文史探微】中,就有好幾篇論文堪稱魏晉南北朝文學研究的經典名篇,比如【魏氏『三世立賤』的分析】、【阮籍〖詠懷〗詩其二十新解】、【梁代文論三派述要】等,皆獨闢蹊徑,思新論閎,啟示學界良多。 細思起來,這都只是表面現象,實質上,周先生身姿玉樹臨風,為人灑脫自然,文章簡潔明快,清峻通脫,處處透着魏晉風度。 1950年,周先生考入南京大學中文系。在早年所接觸的老輩學者中,還頗有一些存魏晉風度之流風餘韻者,他深受濡染。周先生總是干一行愛一行,抓住一切機會讀書寫作。【九歌新考】、【韓非子札記】和【高適年譜】等書,都是在完全看不到出版前景的日子裡撰寫的。新時期以後,學術環境改善,周先生煥發精神,開始快樂地工作着。學術任務和社會活動與日俱增,但他毫無怨言,而是隨順世緣,廣有撰作,直到耄耋之年,猶然筆耕不輟。 『以不變應萬變』、『無為而無不為』,是周先生愛說的兩句話。記得1980年代中期,洶湧澎湃的經濟大潮席捲中國大地,也衝擊着本該寧靜的大學校園,『造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的生動描述開始廣為流傳。剛讀博士的我,心裡也不免有煩躁。有一天,在南園櫥窗里,見到研究生院正在展出『名家寄語』,有周先生題寫的六個字:『以不變應萬變』,當下真如醍醐灌頂,感覺周身頓時清涼了起來。後來,我又在另一篇文章中,看到他對這句話的詳細解釋,更加深了理解:『如果你熱愛專業,深信自己在這領域中可以作出應有的貢獻,那就要有以不變應萬變的精神,應該抓住目前的青春時期,努力攀登,而不要左顧右盼。』如今,時過境遷,學界的浮躁早已花樣翻新,但對天下有志向學的年青人來說,周先生的這句寄語仍是針對性很強的智慧箴言。 2000年9月,七卷本的【周勛初文集】在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周先生將第七卷題為【無為集】,亦有深意存焉。『無為』二字,可以用周先生另一句話來解釋:『順其自然地登攀』,『若用傳統文化中的哲理來說,這或許也可以說是道家的處世態度和儒家的進取精神相結合吧。』在我看來,『以不變應萬變』和『無為而無不為』,兩句正好可以湊成一對,互文見義,闡釋了周先生魏晉風度的具體內涵。 平日侍坐,聽周先生閒談學林掌故,娓娓道來,是一大樂事。眾所周知,陳寅恪和陳垣是近代史學兩大家,成就巨大,而學術風格各不相同,周先生曾把二陳分別比作漢代將軍李廣和程不識,簡短妙喻,意味玄遠,大似魏晉人之清言。 有一次周先生在外地出差,出租車司機見老先生銀髮紋絲不亂,身軀偉岸,腰板挺直,猜想他是一位老軍人。他笑笑,不置可否。我想,如果把高水平的學術研究比作攻堅戰,那麼,稱周先生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他是當之無愧的。今天,這位已經82歲的白髮將軍依然活躍在戰場上,精神矍鑠,像一棵挺拔的不老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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