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就想飽飽吃一頓 霍新會參與編撰的第一部村史,以『社員生活勝天堂』這句話結尾。現在回顧,他並不贊同這個結論。 『連飯都吃不飽,離天堂遠著呢。』這個老人說。他吃飯非常慢,一點一點嚼。偶有掉到桌面上的食物,他也會夾起來吃掉。有同桌吃飯的人勸他別這樣,但他堅持要吃,『浪費了不好』。 霍新會出生於1943年。當年,沁水縣遭遇災荒。在後來他參與編撰的【沁水縣誌】中這樣記載:『本年,士敏縣(編者註:當年7月,沁水縣大部分併入士敏縣)遭受大旱災和蟲災。1943年春至1944年夏,共餓死2640口人。』 霍新會出生的第二年,當地又流行傷寒、瘧疾、霍亂、梅毒等疾病。 由於野鹿村地處偏僻的山腰,疾病沒傳染過來。但日子也並不好過,土改前,霍家那20畝薄地所產的糧食,全家老小勉強夠吃。沁水縣1948年便展開『土改』運動,他家的家產被分,吃飽就成爲大問題。三年困難時期,大隊的『人民食堂』幾乎每頓都是『氫二氧、煮南瓜,再加一把氯化鈉(即鹽水煮南瓜)』,仍舊頓頓吃不飽。 有一頓沒一頓地,霍新會慢慢長大,可個子老也長不高。現今,他身高不足1.6米。當年,吃飽飯是霍新會最大的夢想。『那個時候,我就想飽飽吃一頓。』 上世紀80年代初,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後,他的這個夢想才實現。其時,他已年近不惑。 幾十年後,肚子飽不飽的問題,仍停留在霍新會的日常意識中。以至於現在,他見面打招呼,還習慣說『吃了沒有』。家裡來了客人,雖然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但他第一反應仍是招呼老伴給客人做飯。 當年,大家吃不飽,上工就開始『磨洋工』。常常是『上地人叫人,地頭人等人,收工人攆人』。小隊長不叫,大家就儘量拖著不上工;走到地頭,等著大家到齊,才開始幹活;收工的時候,大家就像兔子一樣往家趕。 『我當記工員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霍新會說,『名義上是社會主義,其實是窮過渡。』 然而在寫野鹿村村史以及寫縣誌的時候,他把這些『吃不飽』的經歷和社員『磨洋工』的事,統統『過濾』掉了,唯恐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這根弦兒,他一直緊繃到現在。即使現在寫村志,或是給報社投稿,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會不會帶來麻煩』。 這部村史並沒給霍新會帶來什麼政治進步。村史寫出來不久,『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就結束了,很多人根本沒見到過。 『估計大隊幹部也不好意思拿出來。村里本來就只有幾戶過得光景好一點,他們都很節約,也不剝削人,不像寫的那樣。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拿出來反而會造成矛盾。』霍新會說。 改革開放以後,『勤勞致富』成爲村里人新的目標。大家各顯神通,吃飽穿暖,修房蓋屋。現今更是如此,誰家在城裡買了樓房,在村里蓋了房子,或是開輛轎車回來,都會成爲村里人議論和羨慕的對象。 富人不再被批判,恰恰相反,窮人則爲大家所譏諷。當年,霍新會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了不少聲譽。而現在,他曾經的聲譽,完全被家庭的貧困所遮蓋。村里不少人,總會以『那個住土房子的老頭』指代這個曾經的『秀才』。即使在霍新會兒子眼中,知識也『不是什麼本事』。 村里到處是磚瓦房,有人家甚至蓋起二層樓,可霍新會仍住在上世紀80年代蓋起的3間土房子中。 在眾多的樓房中,霍新會的這棟房子顯得低矮。屋子裡用紅藍混色的塑料布打頂,牆壁上還貼著一些不用的報紙。房間很暗,大白天如果不開燈,根本不能看書寫字。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看著自己『寒酸』的家,他常常發出感慨。 寫完村史後,他繼續積極表現,繼續用努力工作洗刷家庭出身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 那些年,他陸續獲得『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積極分子』等稱號。直到現在,他還能熟練地背出『老三篇』的一些章節。 他的努力,爲他換來一份體面的工作。當地新建一個大的水利工程,他被抽調到工程處工作,負責宣傳,並主編一份發行1500份的【沁河戰報】。 『我還帶了大紅花,家裡人臉上都有光。』回憶起這段往事,霍新會得意地笑了。 然而他最終未能轉爲正式工。1979年,國家調整國民經濟時,他回了家,仍舊當農民。那雙擺弄文字的手,再次到地頭扶犁耕種。 來源:中國青年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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