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絕想不到,自己蟄伏多年之後,會以這種方式『重出江湖』。名人拜訪、網友質疑、反偽科學人士的叫板以及媒體的報導,像一陣緊似一陣的浪頭,將王林推入漩渦。
『氣功大師』、『高官的座上賓』、『萍鄉首富』、『慈善家』這些光環,無疑能調動人們的各種情緒與想像。而王林之前在三五仰慕者面前表演的幾手絕活,也被搬上了更大舞台。人們睜大了雙眼,抱著比揭秘劉謙魔術還要大的熱情,去找尋破綻。然而,『大師』畢竟是『大師』,無論面對正式的挑戰,還是看客的圍觀,都懂得如何去暫避鋒芒,一句『千年流傳下來的民間雜耍』,坦白得讓質疑者自覺無趣。而與此同時,一個真實的『江湖』也在大師的三言兩語間露出神奇一角,那裡有著『司馬南們』做夢也猜不透的神秘。 王林『封神記』 他懂得如何利用人們的口口相傳維持自己的神秘。 傳說,若干年前,一少年在山上放牛。常看見一位老道用手指在石牆上寫字,指力所及石屑紛飛。少年拜老道爲師,後隨老道匿入深山修煉,轉眼十年過去,少年練就了一身『奪天地造化之功』的本領。靠著『空盆來蛇』、『空杯來酒』之類的絕活叱吒江湖幾十年,讓一幫信眾崇拜得五體投地。 反正你不要追問,爲什麼這事總發生在一個放牛娃的身上,也不用考證老道閒來無事在牆上胡寫些什麼,逢這種故事,你只要明白一個道理就好:上天會毫無道理地眷顧一個天賦異稟的人。『反正故事都是一個套路』,陳家溝太極拳館深圳分館館長魏勰說。魏勰早在上世紀90年代,就從別人那裡聽說過王林其人,還有這段離奇經歷。 而關於王林早年經歷的傳聞還有另一個版本。 據深圳道教協會會長宋臻愚回憶,1979年,王林在南昌因爲詐騙罪入獄,自己的一個朋友還參與了對王林的逮捕。『王林常常吹噓自己如何神通廣大,獄友要他表演,他又演不出。還有一次,某國家領導人去南昌,請王林表演,安保人員還在他身上搜出一條蛇……這些「老底」在當地公安局都可能有備案。』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氣功大師紛紛倒下,王林卻行韜晦之計,隱匿起來,『他懂得如何利用人們的口口相傳維持自己的神秘。以前「神醫」胡萬林也是如此,只要治癒過一個患者,便會形成擴散效應,人們則趨之若鶩地找他看病。』深圳大學傳播學院特聘教授、原英文【深圳日報】總編輯辜曉進分析道。 造神與祛魅時代 很多信息在口口相傳中扭曲變形,假東西有了生存空間。而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和新媒體的興起,公共理性在信息即時交換中建立,神秘的偶像也被祛魅化了。 作爲上世紀80年代就開始對偽科學進行祛魅的資深媒體人,辜曉進亦曾親歷上世紀幾次著名的氣功大流行。 『那是一個各種思潮湧動的時代,在中國大地上,突如牛毛般冒出那麼多氣功師』,在辜曉進看來,很多氣功在流行之初,只是作爲保健方法,並沒什麼問題。而慢慢地,有人發現這是個巨大市場,開始炒作自己,自稱大師,問題也就來了。 1991年,香功的創始人田瑞生來深圳作報告,深圳體育館座無虛席,連過道上都擠滿了人。在辜曉進的印象中,當時田瑞生操著濃重的河南口音,指著一個觀眾說:『我說,你的領子是香的。』話音未落,馬上有個婦女站起來應和:『聞到了,有香味,是丁香!』而每一次田瑞生『發令』,下面總會有人配合。 辜曉進全程聽完這場報告,事後寫出一篇報導,當時報社領導還擔心話題比較敏感,建議他用筆名發文。『要知道,對萬眾膜拜的偶像進行客觀報導,也就等於拉低了他們的偶像,往往要遭到圍攻。事情果不出所料。一天早上,我去公園跑步,正是這幫人在公園圍堵我,爲首的就是那個婦女。她衝上來要動手,被旁人攔了下來。我告訴這幫人,報導沒有不實之處,我不怕他們。』這些二十年前的場景,在辜曉進的回憶中清晰如昨。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之所以造就了那麼多神乎其神的『大師』――據辜曉進分析――很大程度上同信息的閉塞有關。很多信息在口口相傳中扭曲變形,假東西有了生存空間。而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和新媒體的興起,公共理性在信息即時交換中建立,神秘的偶像也被祛魅化了。 『科學的』與『偽科學的』 我們使用科學與偽科學的二分法,將傳統文化歸入科學或不科學的範疇,是有很大風險的。 然而,一方面大師在紛紛倒下,一方面個別大師卻在蟄伏中甦醒,悄悄聚攏了信眾。信眾的社會地位之高,更讓人懷疑氣功文化經過一番改頭換面,竟又蛻變爲精英信仰。到底怎麼了?是科學本身不足爲憑,還是對科學的理解出現了問題? 在深圳大學哲學系副主任問永寧的理解中,所謂科學,有一部分已被證明,還有更大部分仍懸而未決。像中醫,你既不好說它是科學的,也不好說它是不科學的。以前,我們使用科學與偽科學的二分法,將傳統文化歸入科學或不科學的範疇,是有很大風險的。 此說法也得到辜曉進的認同。辜曉進以中醫經絡爲例,談到經絡是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摸索出的,『西醫也開始承認經絡的存在,可使用儀器仍然觀察不到經絡,但你不好論定它是不科學的。』 關於傳統文化中的神秘成分,宋臻愚認爲科學正在慢慢地予以證實。它們正好像李政道博士論證的那種宇宙暗物質,可以通過某些效應得知它們的存在。『有人把王林的雜耍稱爲巫術,豈不知真正的巫術是能夠產生效應的,而不是騙人的把戲。』 問永寧反思科學與偽科學的二分法,覺得它們顯然過時了。毫無迴旋地將現象歸入兩個範疇,不是科學就是不科學――『這裡面有一種科學主義的盲目自信,而沒有了懸念的科學也將淪爲了貧乏的教條。王林的騙人把戲縱然可笑,科學主義者的膚淺卻也值得注意,起碼前者比後者多了點神秘感,多少能滿足人們的宗教心理,也難怪那些官員、名人被王林盡收彀中。』 披著信仰外衣的庸俗 官員爲什麼要拜神?因爲這個社會不是用科學、制度和道德編織的穩定系統。他們乞靈於冥冥中的神秘力量,爲官位和財富找來保護神,這看似信仰,實則跟信仰的精神格格不入。 當然,在受訪者看來,騙子做先知、扮偶像之所以大有市場,並不全然出於人們的宗教崇拜心理,還在於功利味十足的偽宗教迎合了世人那披著信仰外衣的庸俗靈魂。 問永寧也不禁感嘆,社會沒有爲人們提供穩定感與安全感,人們正好似行駛於洶湧海上的航船,一方面想尋求精神寄託,一方面又不願沉潛到文化的深層。『怪力亂神』顯然比真正的宗教文化方便易得,也更有市場。 而據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室』主任霍桂桓的觀察,安全感的缺失在官場尤爲明顯,『前段時間,有人說「官員成了第一高危職業」,官員的命運可能取決於上級,可能取決於反腐情境,也可能取決於媒體曝光,可就是不取決於規則。沒有了一貫有效的規則,他們只好向神秘事物中去尋找依靠。』 辜曉進知道,現實生活中官員去寺廟求籤問卜的現象早已司空見慣。『一些高官去拜過,據說還挺靈驗。我甚至知道一些人的名字,但不好講出。官員爲什麼要拜神?因爲這個社會不是用科學、制度和道德編織的穩定系統。他們乞靈於冥冥中的神秘力量,爲官位和財富找來保護神,這看似信仰,實則跟信仰的精神格格不入。它披著信仰的外衣,卻有著庸俗的靈魂,摻合了太多的俗事。』 信仰與現實的『倒置』 難道我們只能學著佛陀的微妙口吻,彼此告誡『不可說不可說』從而了事嗎?爲什麼在我們這兒,該神聖的東西卻很俗,該現實的東西卻又很玄乎呢? 即便信仰可以沒個信仰的樣子,現實卻不可以莫名其妙地像一個謎。具體到王林一事,也許更應該祛魅化的不是他的神功,而是他背後那個惹人聯想的江湖。 這恰如問永寧對整個事件的分析,『現在的問題是,哪怕一個企業願以資金支持某個人,去證明神的存在,這對社會也是無礙的,文化界可以去批評,政府卻沒道理去干預。然而,這件事已經隱約透露出一些權錢交易、權色交易的跡象,如果涉嫌違法,就不僅僅是一個科學不科學的問題,應當追查清楚。』 霍桂桓對此卻並不樂觀。因爲一般人面對如此荒誕的新聞,往往當作談資聊供消遣。能戳中人們興奮點的,也無非是一些桃色傳聞和幾段裝神弄鬼的視頻,卻唯獨忽略了真正嚴肅的問題。『難道我們的輿論只能糾纏於一些玄而又玄的爭論,一遇到實質性部分,卻只能學著佛陀的微妙口吻,彼此告誡「不可說不可說」從而了事嗎?爲什麼在我們這兒,該神聖的東西卻很俗,該現實的東西卻又很玄乎呢?』 王林的騙人把戲縱然可笑,科學主義者的膚淺卻也值得注意,起碼前者比後者多了點神秘感,多少能滿足人們的宗教心理,也難怪那些官員、名人被王林盡收彀中 他們提供觀點 魏勰 陳家溝太極拳館深圳分館館長 宋臻愚 深圳道教協會會長 辜曉進 深圳大學傳播學院特聘教授 問永寧 深圳大學哲學系副主任 霍桂桓 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室』主任 來源:晶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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