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書業先生的學術淵源有二:一爲考據,一爲理論。推其考據學源,除自幼熟讀古籍,中國傳統文化學養在心胸中爛熟已久外,從其所撰【古文約編】及【桐城文選】二書之序言中,可知其深受桐城派影響。
在【春秋史】中,古史辨派那種對古史古籍懷疑、認爲上古史是神話與傳說的特徵是很明顯的。和顧頡剛先生一樣,童書業先生認爲中國民族是一個逐漸融合的複合體。他在【春秋史】第四章中說: 中國民族是一個複合體。其中最主要的體幹當然是所謂『華夏』族。但這『華夏』族也並不是一種單純的種族,他也是一個複合體。原來古代所謂『中國』人其實可分爲東西兩支:東支的代表是殷商,西支的代表是夏、周。夏、商、周三代原是三個不同的氏族。殷商起自東方,血統與東方夷族很是接近,從種種方面看來,或竟與淮夷爲一族。夏人起自西北,其種族來源不可確知,但與周人的關係必很密切。周人起自西方,血統與西方戎族很是接近,從種種方面看來,或竟與氐羌爲一族。至於姜姓各國,更是西羌的近支,近人已論定了。至春秋時人所謂『華夏』,實是文明偉大的意思;所謂『中國』便是天下之中的意思;其意義只是文化的與地域的,種族的意義很少。如果講起種族來,則當時所謂『夷蠻戎狄』不是『諸夏』的血族,也都是他們的近親。 周人起於陝西,那地方大約本是夏人根據地的一部,他們又或者與夏人有些淵源,所以自稱『夏』。因周人勢力的擴展,『夏』就漸漸成爲中原人的通稱。春秋時中原人常常自稱『諸夏』,而稱文化落後住在山林里的氏族爲『蠻夷戎狄』。『夷』、『夏』對立的觀念於是確立,漸漸變成種族的稱號了。 至第十七章總結春秋時期的歷史時又說: 春秋時諸夏民族住在中原,四邊和較僻野的地方都是給所謂蠻、夷、戎、狄等部族住著。諸夏想同化蠻族,蠻族也想征服諸夏;兩方勢力一經接觸,諸夏在武力上就不免吃了大虧。於是中原各國互相聯結,共同御外;在這樣情勢之下出現了伯主制度。一般伯主的中心事業是『尊王』和『攘夷』,『尊王』是團結本族的手段,『攘夷』是抵禦外寇的口號。 那時蠻族中最強盛的,南方有楚,北方有狄,所以攘楚和御狄就成了當時中原伯主最注意的事情。結果狄族由被抗而分散,楚人由被攘而同化。到了春秋末年,北方的狄族盡被晉國併吞,東方的夷、戎等族也被齊、魯等國所征服,西方和中原的戎族早已衰微,被晉、秦、楚等國所瓜分,而南蠻的楚在這時也已率領南方諸族變成諸夏的一分子了。 東南方的蠻族吳和越從春秋中年起也漸漸加入諸夏的團體,經過了約百年間的相拒相迎,到了春秋之末,吳國和滅吳的越國竟變成了東夏的盟主。楚、吳、越等國本來文化較高,他們很早就有文字,並不是真正的化外蠻民,所以受諸夏的同化也比較容易些。 上古的許多不同的種族,就是在春秋時代混合而成立了一個整個的『華夏民族』。 整部【春秋史】從縱向而言,大至從太古直至戰國的發展變化,尤其是春秋時期242年間周及各主要封國的經濟、政治、社會、民族關係各方面的發展變化脈絡,小至某一具體現象的緣起、發展、結局,都梳理得清清楚楚。從橫向說,對春秋時期各個階段的周王朝和各封國,以及各封國與夾雜在封國間或周邊的少數民族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此消彼長的勢力,乃至各自內部微妙嬗變,無不一一交待明確。這梳理清晰的縱橫交錯的網絡,將我國動盪變化最激烈時期之一的春秋時期的各個方面動態地展示給讀者。 【春秋史】中有不少童書業先生的學術見解,其中與他後來研究關聯甚大的是他的古史分期觀。在書中他提出西周是宗法封建社會。1949年後,他以相當大的精力從事歷史理論的研究,重心即爲古史分期問題。由於當時一切向蘇聯學習的影響,他的古史分期觀一度游移。不過,在研讀馬克思主義原著,考證當時能見到的世界古代、中世紀歷史資料後,自1956年起又返回西周是宗法封建社會的觀點。當然,這並不是簡單地回歸原點,而是通過解讀在西方歷史基礎上寫成的馬克思主義原著,以比較史學的廣闊視野研究中國和世界古代中世紀社會,得出更深入、更廣闊、更有理論基礎的結論。 值得一提的是,在【春秋史】、【春秋史講義】中,有多處內容言及西方古代、中世紀歷史,並與中國古代相比較,可見童先生此時已在嘗試運用比較史學的研究方法了,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至於他對古史分期研究的心得,【童書業古代社會論集】中有較集中的反映。(作者:童教英)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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