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4月26日電 繼新解范仲淹的【漁家傲・秋思】之後,文化學者汪宏華再評其姊妹篇【蘇幕遮・碧雲天】,認爲結構更爲奇妙。下闋中的『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之好夢即編織在上闋虛實變幻的顏色與景物中,先以封閉的疊詞、複句勾畫秋天的蕭瑟與絕望,再絕處逢生聯想到翠色與芳草,夢回春天!作者徘徊在夢與現實之間,無所適從。
汪宏華原文如下: 此前,人們大都認爲文學評論是見仁見智的事情,實則不然,兩點決定一線,三點決定一面,一種結構形式決定一篇詩文甚至一部小說。只要看清了文章結構,其主體和本意就是唯一的了,之後無論怎樣變換角度去解讀都會得出同樣的結論。當然這個結構必須是串聯每一段每一句的整體結構,必須是基於作者當時已具有的文學或哲學理論。並非每一篇文章都有,即使在名篇名著中所占比例也極少。且看范仲淹的【蘇幕遮・碧雲天】的奇妙結構。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這首詞別題又作【別恨】、【懷舊】,與范仲淹的另一首詞【漁家傲・秋思】差不多是姊妹篇,都是寫秋景與思鄉之情。但它們在表現手法上有何差異呢?一般的說法是,【秋思】是以蕭索的秋色表現鄉思離愁,【碧雲天】是以麗之美景反襯離情之可傷,顯示作者寬闊的胸襟和對自然與生活的熱愛。聽起來是振振有詞,似乎有些道理,但明顯屬於想當然、和稀泥的非理性思維,說到不通處就以熱愛生活塞責,卻背離了詩詞的基本規則。即使要轉或反,也當有合,也當保持整體的一致性,更何況范仲淹的文章向來講求結構嚴謹,主題鮮明。譬如,我在另一篇文章中說到,【秋思】的結構是從大的自然環境轉入小的孤城環境,再從小的軍帳空間轉入大的軍營空間。儘管轉換的方向相反,但意境是相同的,情感是遞進的。 【碧雲天】的上闋與下闋關聯也十分緊密而又協調。它們的共同節點就在『夢』里。上闋無夢字,卻寫了兩個夢,下闋有夢字,卻沒有了夢。 哪兩個夢?先看其句式,整個上闋是由兩個首尾搭接的『接龍句』組成:一是『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一是『山映斜陽天接水……更在斜陽外』,波連波,斜陽復斜陽,前寫色,後寫景。而且,兩句都包含天與水,前面是秋色連波,後面是天接水。這是怎麼回事呢? 首先,採用疊詞與複句是爲了將色、景分別封鎖起來,天上只有雲之碧色,地上只有葉之黃色,再找不到別的色彩;前面只有山,山上只有斜陽,也找不到其它的景物。 其次,天與水的作用是,第一,給大地設定邊際。地上除了黃葉、秋色、荒山與斜陽等蕭瑟之物,便是天與水。第二,給人以想像的空間。天與水都是靈動、虛幻之物,並且顏色始終都是碧綠、湛藍的,不管春夏或秋冬。 作者便在絕望之餘產生了幻覺,將水波上飄拂的寒煙看成了春天裡的翠色,繼而想像在山與斜陽的那一邊,定然還有大片大片的芳草。從『芳草無情』到『更在斜陽外』是轉折,是加強,如從山重水複到柳暗花明。翠綠與芳草都是來自水與天的映襯、聯想,如海市蜃樓。這裡的翠與芳與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中『遠芳』與『晴翠』一脈相承。 但作者很快明白是自己的感覺與狀態出了問題,因爲長期羈旅在外,過度思鄉竟至黯然神傷,失魂落魄,各種煩憂糾纏不休。該如何擺脫?接下來作者展開了左衝右突,一是繼續沉迷其中,夜夜用這種幻覺催隨自己入眠,將白日夢變成自欺欺人的安睡夢;二是獨自登上高樓,趁著明亮的月色重新審視眼前的景象,看清本質,走出錯覺。 作者的努力成功了嗎?成功了,在沒有天與水色彩干擾的月夜,他看到了秋天真實的殘敗,沒有翠綠,沒有芳草,更沒有如晴翠如遠芳一般積極、美好的離別感受,唯剩自己一個人孤獨淒冷地站在高樓之上。但作者終究沒有成功,他陷入了更大的愁苦之中,不能自拔,連酒精都無法消解。酒入愁腸,立即就化作了一滴滴懷鄉思親的淚水。――到底是該夢還是該醒?已經說不清…… 該詞上闋是在自然的秋色與想像的春景之間迴旋轉換,下闋是在靈魂的迷幻與肉體的困苦之間掙扎徘徊。二者共同構成了一幅絢爛多姿、情景交融的圖畫。 比較【秋思】與【碧雲天】,前者勝在思想與氣勢,後者勝在色彩與技巧,但總體價值難分伯仲,均屬千古難得之上品。 來源:中國新聞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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