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絕對不乏有才華的導演,像姜文、賈樟柯,他們的風格和才華都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們總是為了顯示才華而讓作品變得比較特殊、比較另類,這是我們中國導演現在的問題之一。李安還有一個好的啟示,他更讓我們這些慢慢進入到成熟期年齡的導演,更耐得住寂寞去做一些事情。 如果說,歐洲三大電影節大體是新片亮相,那麼奧斯卡評選則更像是一次年度電影的大盤點。在日前舉行的第85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中國台灣導演李安憑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再次奪得最佳導演獎。此外,這部電影還收穫了最佳攝影、最佳視覺效果、最佳原創配樂3個獎項,成為今年奧斯卡的大贏家。【逃離德黑蘭】則是最大的黑馬電影,獲得了最佳影片獎。而本來以12項提名處於領跑位置的斯皮爾伯格執導的歷史片【林肯】,卻只摘得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藝術指導兩個獎項。這幾年的奧斯卡呈現了一種趨勢――帶有一些政治寓意,帶有些小眾情懷的,現實主義的電影基本上就可以贏過大片。奧斯卡越來越缺少懸念。這也是電影在全球化標準更加統一的過程中競賽得出的結果。另外,美國元素的展現也是奧斯卡的重點。但同時奧斯卡又是世界娛樂最重要的一個風向標,所以也兼顧表現出國際性、多元性和藝術上的獨立。本報特別專訪了三位中國電影業內人士,從各自角度點評本屆奧斯卡,同時也分析了奧斯卡對中國電影現狀的影響。正如美國第一夫人米歇爾・奧巴馬在視頻連線頒獎時所說:『讓電影啟發年輕一代,讓孩子們擁抱創意。』電影的意義即在於此。 王興東 要把資金投到製作上,而不是明星上 (王興東,北京紫禁城影業公司一級電影編劇,主要編劇作品包括【孔繁森】【離開雷鋒的日子】【建國大業】【辛亥革命】等。) 去年年底我去台灣,看到李安拍攝【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地方,就是在台灣海峽附近專門搭了個景,一個給李安他們做飯的師傅還講到了拍攝的細節。【少年派】我看了兩遍,無論在造型上、故事上,都達到了新的高度。這個片子裡沒有什麼我們所說的道理,而是講了一個帶有寓言色彩的、魔幻的故事。一個中國導演把一個加拿大作家的小說放到這裡拍攝,經過好萊塢的加工,能夠在中國賣到幾億的票房,獲得奧斯卡四項大獎,我認為表現出了華人的智慧與能力。 李安是把中國的古典文化,用東西方結合的手段,推向世界的第一人。【臥虎藏龍】在美國票房也到了一億多美元,這說明中國的文化資源一旦被開發出來,世界是能夠接受的,他也為華人電影豎起了一面旗幟。 我注意到李安在獲獎感言中說到要感謝原作者――加拿大小說家揚・馬特爾。李安畢業後在家寫了6年劇本,他知道一個好的創意故事的重要性,任何導演都必須依賴文學基礎。然後就是表現手段,用大量的特技。李安是把資金投到製作上,而不是把資金投到明星上。這樣的導演是我們應該尊敬和學習的導演。中國不缺好導演,也不缺好的設備和資金,缺的是好的創意,缺的是好的故事和構思。 從【逃離德黑蘭】【林肯】等電影來看,現在電影在向着現實主義創作手法、真實化的方向發展。美國大片始終不丟掉他們的主流價值觀。奧斯卡每年也是向全世界展示他們對版權保護的重視。在看電視轉播時我們注意到,奧斯卡有兩個最佳劇本獎,一個是最佳改編劇本獎【逃離德黑蘭】,一個是最佳原創劇本獎【被解放的姜戈】。這也可以看出美國對版權的注重。改編劇本依託於小說,這是發現權和發明權的問題;原創劇本則是既有發現權又有發明權,版權構成的意義不同,分開頒獎是很對的。 我和張抗抗連續4年在全國政協會議上提出提案,建議增設『最佳劇本改編獎』,看似小事,實質是涉及維護原創者知識產權權益問題。這個提議在最近終於收到反饋,從今年起金雞獎、華表獎、飛天獎都將開始分設最佳原創劇本和最佳改編劇本獎,為激勵原創提供了機制的保障。這也是奧斯卡對中國編劇行業的啟發。 程亮 中國電影人最缺職業化的情懷 (程亮,上影集團青年導演,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近年以【宅男電台】【天台】等電影短片備受關注。創辦大巷科技網絡創意公司。) 美國電影最強的一點是他們的電影是工業化的,以生產能力為最明顯的導向。所以前些年奧斯卡完全是一種生產能力的體現,【勇敢的心】【泰坦尼克號】【阿凡達】,這樣一直下來。但問題是到了這幾年,工業這條路已經突飛猛進到比如3D、IMAX,視覺效果做得都已經非常到位。這種情況下,奧斯卡的藝術標準也要跟着提高,又在追尋另一種藝術境界。 我們反觀中國電影業,我們也是在奮起直追,完成了巨大的逆轉,影片的數量很高,票房達到兩億美元的電影一年有三四部,這些事情都是在最近兩三年完成的。但是美國電影現在又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到了你跟他比大片的時候,他不比大片了,跟你比誰看世界的角度更深。奧斯卡給我們的啟示就是做小片的能力,【逃離德黑蘭】投資不大,照樣可以拿到最佳電影。 所有人都把今年奧斯卡的焦點放在李安身上。國內對李安還是有些誤讀的,大家會覺得李安在國外混得很好,其實這個觀點還不是特別準確。李安在世界影壇其實大半輩子混得還不是特別好,他不是一個順風順水的導演。在歐洲比較苛刻的藝術電影市場裡面,李安的電影又明顯顯得過於中庸,探索性各方面都是不足的。 文化在全球化的過程中,李安是一個代表人物,他把好的東西『攪和』在一起的能力是特別強的。他是一個帶有中華式鄉土情結的人,到美國去求生,很好地融入了那個環境。他身上最強的一個標籤就是他國際化的能力。 談到【少年派】這部電影,他也沒有說這是一部代表中國觀念的電影,而是用印度的文化在體現,但又包含很多層面,有作為一個華人導演很中庸的思考。不過,【少年派】在表達之餘其實還是有很多遺憾,比如這部電影中的銳進和其他電影節的一些作品比還是有些問題。他沒有向你表達他對這個世界是一種什麼觀念,而是把這個觀念開放地留給觀眾去理解。所以我說李安性格里確實有一部分還是挺面的,不溫不火,這是我自己的一種感覺。 在整個華人導演中李安是很值得驕傲的,確切描述,他是一個合格的、勞模型的、兢兢業業的電影人。李安有一點好處,就是他的執行能力極高,他拍的武俠片就比別人的武俠片更到位;他在執導南北戰爭題材影片的時候,對美國方言俚語的掌握都是非常精確嚴格。我認為這是美國職業化對他的影響,這一點也是中國電影人最缺少的。中國電影絕對不乏有才華的導演,像姜文、賈樟柯,他們的風格和才華都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們總是為了顯示才華而讓作品變得比較特殊、比較另類,這是我們中國導演現在的問題之一。李安還有一個好的啟示,他更讓我們這些慢慢進入到成熟期導演,更耐得住寂寞去做一些事情。你看他的【十年一覺電影夢】,基本上是我們小導演勵志的聖經。 本來我自己覺得李安拿不到最佳導演獎,因為李安這樣的電影更適合歐洲的電影節,更文藝的電影節。但沒想到奧斯卡把最佳導演給了李安,那說明奧斯卡又在另外一方面平衡,可能需要綜合一部分藝術電影的思考進去,使這個獎變得更加平衡。 另外,奧斯卡也是很講究傳承的,把最佳女主角給詹妮弗・勞倫斯這樣一個90後的女孩,整體上還是鼓勵新人。你可能想象中國的金雞獎華表獎,會把最佳女主角給一個很年輕的、沒有任何江湖地位的人嗎?我們更重視所謂資歷上的平衡,論資排輩。我個人覺得這也是奧斯卡的賣點,如果把整個奧斯卡看成一部商業電影的話,它當然需要女主角更年輕貌美了。這也是很殘酷的事情。奧斯卡所有的行為是在一個市場的行為中運作的,所以它要有賣點。如果用藝術的觀點去看的話,這也是一個可悲的地方。 史航 傳記大片要敢於呈現人物內心矛盾 (史航,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從事話劇、電視劇創作及電視欄目策劃。主要作品【鐵齒銅牙紀曉嵐】【我的團長我的團】等,2012年出演電影【神探亨特張】。) 今年奧斯卡的影片,我看了【被解放的姜戈】【林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我特別希望多得獎的是【被解放的姜戈】。當時特別希望這部電影能得原創劇本獎,而且也比較喜歡克里斯托弗・瓦爾茲那個演員,覺得這部電影應該跟李安均分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獎,這是我一開始的期待。我覺得像【被解放的姜戈】這類電影,包括我們國產的【讓子彈飛】,最難得的就是在商業片的類型限度中能達到最飽滿的一種瘋狂的氣質。因為電影本身是狂歡的東西嘛。從影片一開始,【被解放的姜戈】就把這種狂歡氣質完成得特別好。它不是玩味暴力,而是在玩耍、雜耍、狂歡,這一點是我特別偏愛的。 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中我有幾個比較感興趣的地方。第一個是我看到李安得獎後有一次飛吻、一次吹口哨。我覺得李安是一個特別靦腆的人,他在這種場合的這些行為,不是因為完全興奮得失控而歡呼,而是謹慎地、在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爭取流露一點感情。這也向我們展示了一種更真切的性情中人的行為。他平時不放縱,只是在接近夢想的時候會高興一下。那一瞬間的表現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包括他說『我愛你』的時候他太太的表情,她聽到李安說『我愛你』,她的表情是嗔怪、責怪。很有意思。 其實李安是那麼文文靜靜的一個人,但他像是掌握了中國古代的一種武功――幻影移形。他的每一部電影區別都很大,看他的【推手】,不會想到他會拍【喜宴】,看他的【臥虎藏龍】,不會想到他會拍【斷背山】。很多很狂野的商業片導演可能也就是在兩三個類型之間更換,不像他這樣在七八個類型間更換。這一點是特別讓我感慨的。 李安得了最佳導演獎,大家認為最佳影片一定是【林肯】,這裡面有我們中國人的思維定式,因為覺得請奧巴馬夫人在白宮直播宣布結果,肯定是關於總統的電影。其實最後還是【逃離德黑蘭】,我們也發現選擇【林肯】是太保守的一個方式了,【林肯】就是一個美國的主旋律,但【逃離德黑蘭】契合的是好萊塢的主旋律,就是普通人怎麼幫助普通人,是好萊塢一以貫之的東西,這可能是更重要的。 談到奧斯卡對中國電影的啟示,以我看過的這幾部電影來說,【被解放的姜戈】是我最喜歡的,我希望中國能拍出這樣的電影。【林肯】其實對我們很多片子都有啟發。【林肯】能體現人物本身內心的矛盾,內心的矛盾才是人物性格最基本的東西。我們現在拍很多傳記大片,我們敢呈現多少內心的矛盾?這是個問題。【逃離德黑蘭】是個貌似花邊新聞的故事,框架倒是比較容易學到。至於【少年派】,我就完全不指望我們的導演能夠拍得出來了。從技術角度說,我們只有動畫片才有可能實現,但這幾年國產動畫片很難有好作品,只能寄希望於【魁拔】那樣相對單純,製作難度也沒那麼大的作品,【少年派】即使動畫片我們也很難做到。但我想說的是,對我們來說倒不是國產片急於要做出什麼樣子來,如果能好好地看外國片,已經是我們跟電影在一起了。 (何玉新) 來源:天津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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