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是中國文學史上極其獨特的存在。在中國古典文學中,詞是一種很個人化或者說個性化的文學兼音樂的雙重表達。或許有很多詞人寫得比姜夔好,也可能有人音樂才能比姜夔高。然而,能夠同時在這兩方面超過姜夔的,寥寥無幾。姜夔的父親給他取名為『夔』,而上古時代虞舜的樂官就名為『夔』――由此來看,他在音樂方面的發展或許本來就是家族的期許。 姜夔一生未仕,靠朋友接濟度日,卻不屑為了踏入仕途而去寫卑躬屈膝的拜謁之詞。這份清高融入姜夔的詞作,後人也喜用『清空騷雅』、『迥脫脂粉,一洗塵俗』等來形容姜夔的詞。姜夔的詞反映了一個下層文人在苦風淒雨中掙扎求生又不失尊嚴、不失美好的典型生活。姜夔沒有想要尋求繼續上位建功立業或希望能被重用以保家衛國的傳統士大夫理想。他的家國之痛,只是個人視角,如他那篇最著名的詞作【揚州慢】(淮左名都),即由揚州殘破景象而生發出的個人感慨,而非從一個上位者的角度所抒發的洗雪國恥的宏願,或是排兵佈陣的良策,或是因抱負難以施展明珠蒙塵的悒鬱。 即便是姜夔希望當官,也只是當一個樂官――整理以及規範當時的禮樂,為此還曾上【大樂議】和【聖宋鐃歌鼓吹十二章】,希望朝廷恢復『雅樂』。這和當時的主流思想大不相同,和飄搖動盪的時世也格格不入。在那樣的時代,像姜夔這樣認真地期望在某一專業領域對國家作出貢獻的,相當罕見。 正因為『非主流』,姜夔作為一個江湖清客而寫出的詞,才更具獨特的視角和立意。 綜合了文學與音樂的自度曲,是賞讀姜夔最好的研究對象――既體現姜夔的音樂水平,又表現他的詞作風格。漂泊,助長了姜夔思想的自由,他在【長亭怨慢】的小序中寫道:『予頗喜自製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律,故前後闋多不同。』不願意被既定格式束縛,喜歡『率意為長短句』,應該也是他如此熱愛自度曲的原因之一。傷心似舊,春心如酒――姜夔一生有四個顯著特點。第一,極度沉迷樂律。第二,交遊極其廣闊。第三,四處漂泊,難以安定。第四,曾在合肥有過一段影響一生的戀情。試着選擇姜夔的四首自度曲,從賞讀的角度做一點分析。 【霓裳中序第一】: 亭皋正望極,亂落江蓮歸未得,多病卻無氣力。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流光過隙,嘆杏梁雙燕如客。人何在?一簾淡月,仿佛照顏色。 幽寂,亂蛩吟壁,動庾信清愁似織。沉思年少浪跡,笛裏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飄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 嚴格說來,實際不能算是白石自度曲,而是其發現的古曲,但此曲的重新面世完全歸功於白石,所以也歸於自度曲之類。通覽此曲,姜夔通篇都在表現一種『客人』的情緒。 姜夔的一生,在任何地方都是客人,都沒有歸屬感。他沒有官職,沒有固定收入,全靠賣字及朋友接濟過活。他四處雲遊――說好聽一點是雲遊,其實便是四處訪問朋友、四處去當『客人』寄食的經歷。姜夔對這樣窘迫的生活,是深感痛楚的。他的詞中不斷地表達出希望能夠有一個安定的家庭、穩定的收入,不需四處奔波求生的願望。作為一個客人而非主人,他所看到的一切都終將離他遠去,沒有什麼會永遠停留在他的生命裏,這種不安定感處處浮現在白石詞作的用詞、用典之中。 比如【霓裳中序第一】中的『亂落江蓮』、『流光過隙』、『雙燕如客』、『人何在』、『動庾信、清愁似織』、『笛裏關山』、『飄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等處,都表達了他對於時光飛逝、身邊事物來去匆匆、自己不得歸家,又執著於『飄零久』難以自拔的糾結情緒。 本篇另一處也值得深思:『笛裏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信息。』按劉乃昌【姜夔詞新釋輯評】,『墜紅』取自杜甫【秋興】『露冷蓮芳墜粉紅』,指落花,暗喻情人。那麼按字面意思理解,『墜紅無信息』是否可以指情人久未聯繫,杳無音信?說道姜夔的情人,就需要提到他在合肥的著名的另一段故事,另一闋詞。(溫天語) 來源:光明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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