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借家庭單位而施行的德性教育,其目標絕不是自私小人 如果基於上面的論述,那麼沿著我本人的生活體驗,也沿著儒家的思想原則,就首先應當從思想上澄清:對於家族文化的傳承與創新,其所以要展開學術性研究,並不應當是出於自私的目的,哪怕這種自私的動機稍有擴大,是指若干個共享同一血緣的『自我』。 儘管往往被歪曲爲『特殊主義』的,可儒家借家庭單位而施行的德性教育,其目標從來都指向謙謙君子,而絕不是自私小人。在這方面,應當重申我本人的下述論點: 『儘管在中西對比的框架下,曾被庸俗歸約成「家庭哲學」,然而說到底,儒學的眼界卻決不固執於家庭。相反,【大學】中這個層層外推的同心圓,倒是最爲昭然無疑地揭示出――在人格境界漸次拓寬的應然順序中,家庭之於修身的意義,也會不斷地有所轉移:若能通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外推過程,順利獲得對於較大共同體的關切,在家庭中煥發蒙養的親情,固然可以構成推動「仁者愛人」的道德實踐的心理動機;不過,要是因爲什麼緣故,不能把心胸順利拓寬到更大的生命群體,那麼即便是甚爲儒家推重的孝悌之情,照樣有可能反而成爲人格成長的障礙。』 (劉東:【個人認同與人格境界】) 再聯繫到我在美國愛默思學院(Amherst College)的親身經驗,又會發現即使在最典型的資本主義社會,也必須受到平權法案的平衡和制約。否則,由高昂教育成本所造成的艱難知識鴻溝、以及由這種知識鴻溝所造成的巨大社會裂縫,就終將使人們一步步地滑向深淵。所以反諷的是,一旦墜入了這種玉石俱焚的總體災難,那麼即使是最自私的人也會深悔:他當年過於吝嗇的自利行徑,其實根本算不上是聰明的自保。 此外,保障相當程度的社會流動,也屬於一個社會『是否文明』的標誌。而在中國歷史中,早在科舉制形成的隋唐以後,門閥士族就飛入尋常百姓家了,那當然是符合人性的歷史進步。在這個意義上,跟『五四』時期的胡亂批判相反,正由於對個人才能與努力的肯定,中國文明在所有的前現代社會中,才是社會流動性最大的、從而最貼近人性的文明。 可惜,到了如此暴富的今天,我們痛心地看到,來自農村和偏遠地區的孩子,或者出身貧賤寒微的孩子,卻反而越來越受其出身的制約了。這種在社會流動性的反向指標,絕對是在大開歷史倒車,絕對有違人性的基本標準,也肯定會帶來空前危險的災難! 實際上,此中的真正關鍵,還並不在於在現實中是否存在著這種不平等,而在於從理論上能否坐視這種不平等。正因爲這樣,就必須提出非常誠坦的告誡:我們研究家庭和家族,是爲了追求更高的公德和公共文化,而並非只是爲了滿足某個最小社會單位的自私之心。 當然,一定程度的自衛和自保,在任何時候都是必要的,那是人類個體生存的先決條件;然而又必須記住,恰恰是那種赤裸裸的自私,如果從長遠的觀點來看,反而是最不能自衛和自保的。正如莊子所說――『大知閒閒,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莊子內篇:齊物論】) 早在1921年,英國哲學家羅素就曾對他的中國聽眾說過: 中國人的愛家心是強烈的,愛國心卻是淡薄的。所以,政治社會方都陷於沉痼的狀態之中。我以爲中國最緊急地需要的,是自動的愛國心之發展,發展於受過教育而且足爲人民表率者中,尤爲緊要。……假如你們欲保持你們的獨立,必須把那對於家族的愛忱,移到國家上面去。家族的團體太狹,不足以適應現代的需要。一個種族,若只圖扶助家族,像中國人扶助得那般熱烈,那麼,就不能發達對於公共事業上的忠誠和熱心。近代的國民,不能發達這種忠誠和熱心,是難望興旺的。(姜繼爲 編:【哲學盛宴:羅素在華十大講演】) 來源:中國青年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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