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脈,就是指中國文學幾千年發展中最高等級的生命潛流和審美潛流。這本書以中國文字起源為引,從【詩經】講起,到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及楚辭,再到秦漢時期的大一統與書同文對文學的影響,漢賦及『無韻離騷』【史記】,魏晉時期的三曹及『竹林七賢』等文人雅士的詩作文采,再到唐宋詩詞,元曲及明清小說,一氣呵成,使歷史與現實相溝通,文理與形象相交融,為廣大讀者解讀了中國文化的演化過程。 很快就到漢代了。 歷來對中國文脈有一種最表面、最通俗的文體概括,叫做: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在這個概括中,最弱的是漢賦,原因是缺少第一流的人物和作品。 是枚乘?是司馬相如?還是早一點的賈誼?是【七發】、【子虛】、【上林】?這無論如何有點拿不出手,因為前前後後一看,遠遠站着的,是屈原、李白、杜甫、蘇東坡、關漢卿、曹雪芹啊。 就我本人而言,對漢賦,整體上不喜歡。不喜歡它的鋪張,不喜歡它的富麗,不喜歡它的雕琢,不喜歡它的堆砌,不喜歡它的奇僻,當然,更不喜歡它的歌頌阿諛、不見風骨。我的不喜歡,還有一個長久的心結,那就是從漢代以後二千年間,中國社會時時泛起的奉承文學,都以它為範本。 漢賦的產生是有原因的。一個強大而富裕的王朝建立起來了,確實處處讓人驚嘆,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思想文化統治使很多文人漸漸都成了『潤色鴻業』的馴臣。再加上漢武帝自己的愛好,那些辭賦也就成了朝廷的主流文本,可稱為『盛世宏文』。幾重因素加在一起,那麼,漢賦也就志滿意得、恣肆揮灑。文句間那層層渲染的排比、對偶、連詞,就怎麼也擋不住了。這是文學史上的一種奇觀,如此抑揚頓挫、涌金疊銀、流光溢彩,確實也使漢語增添了不少詞藻功能和節奏功能。 說實話,我在研究漢代藝術史的時候曾從不少賦作中感受過當時當地的氣象,頗有收穫;但從文學的角度來看,這些賦,畢竟那麼缺少思想、缺少個性、缺少真切、缺少誠懇,實在很難在中國文脈中占據太多正面地位。這就像我們見過的有些名流,在重要時段置身重要職位,服飾考究,器宇軒昂,但一看內涵,卻是空泛呆滯、言不由衷,那就怎麼也不會真正入心入情,留於記憶。這,也正是我在做過文學史、藝術史的各種系統闡述之後,特別要跳開來用挑剔的目光來檢索文脈的原因。如果仍然在寫文學史,那就不應該表達那麼鮮明的取捨褒貶。 漢賦在我心中黯然失色,還有一個尷尬的因素,那就是,離它不遠,出現了司馬遷的【史記】。 司馬遷和【史記】,這是我心中永遠的太陽。 司馬遷在歷史學上的至高地位,我們在這裡暫且不說,只說他的文學貢獻。是他第一次,通過對一個個重要人物的生動刻畫,寫出了中國歷史的魂魄。因此也可以說,他將中國歷史擬人化、生命化了。更驚人的是,他在漢賦的包圍中,居然不用整齊的形容、排比、對仗,更不用詞藻的鋪陳,而只以從容真切的樸素筆觸、錯落有致的自然文句,做到了這一切。於是,他也就告訴人們:能把千鈞歷史撬動起來浸潤到萬民心中的,只有最本色的文學力量。 大家說,他借用文學寫好了歷史;我則說,他借用歷史印證了文學。除了虛構之外,其他文學要素他都酣暢地運用到了極致。但他又不露痕跡,高明得好像沒有運用。不要說他同時的漢賦,即使是此後兩千年的文學一旦陷入奢靡,不必訓斥,只須一提司馬遷,大多就會從夢魘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除非,那些人沒讀過司馬遷,或讀不懂司馬遷。 來源:羊城晚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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