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6-6 17:15
【導讀】
本篇辯論的主題又回到邊境費用問題之上。大夫強調鹽鐵官營,酒類專賣、均輸平準都是為了補助邊境費用,他批評文學關於廢除 鹽鐵官營的建議,認為文學不體恤邊塞將士,不是邊防將士的慈父賢兄。他說徵召文學、賢良議政,本來是希望從中獲取有益的建議,誰知文學、賢良的主張不上天就入地,根本不切合實際。大夫還從孝義立論,認為鹽鐵官營等政策都是漢武帝舊政,嗣主不應該改變君父政策。文學堅持修文德以來遠的立場,認為只要對匈奴『加之以德,施之以惠,北夷必內向,款塞自至,然後以為胡制於外臣,即匈奴莫齒不食其所用矣』。顯然,這只是文學的一種美好理想。
【原文】
大夫曰:『文學言:「天下不平,庶國不寧,明王之憂也。」故王者之於天下,猶一室之中也,有一人不得其所,則謂之不樂。故民流溺而弗救,非惠君也。國家有難而不憂,非忠臣也。夫守節死難者,人臣之職業;衣食饑寒者,慈父之道也。今子弟遠勞於外,人主為之夙夜不寧,群臣盡力畢議,冊滋國用。故少府丞令請建酒榷què,以贍邊,給戰士,拯民於難也。為人父兄者,豈可以乎!內省衣食以恤在外者,猶未足,今又欲罷諸用,減奉邊之費,未可為慈父賢兄也。』
【譯文】
大夫說:『文學說過:「天下不太平,各諸侯國不安寧,這是英明君王的憂慮。」因此君王之於天下民眾,如同住在一室中的家人,如果室內有一個人不得其所,君王便為此悶悶不樂。因此,民眾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而不去拯救,就不能算仁惠之君。國家有難而不感到憂慮,就不是忠臣。堅守氣節,為國家死難,是人臣的職責。給饑寒的兒女提供衣食,這是做一個慈父的道理。如今戰士們在邊塞征戰勞苦,皇上為此日夜不能安寧,群臣盡力議論,策劃增加國家財政收入。因此少府屬官請求建立酒類專賣,以便補足邊境費用,供給前方戰鬥將士,從災難中拯救民眾。作為他人的父兄,豈可以不聞不問!在家裏節省衣食以救濟在外的戰士,尚且不夠,如今你們又想廢除鹽鐵官營、酒類專賣、均輸平準,減少供給邊境費用,你們不能算是慈父賢兄。』
【原文】
文學曰:『周之季末,天子微弱,諸侯力政,故國君不安,謀臣奔馳,何者?敵國眾而社稷危也。今九州同域,天下一統,陛下優遊岩廊,覽群臣極言至論,內詠【雅】、【頌】,外鳴和鑾,純德粲然,並於唐、虞,功烈流於子孫。夫蠻、貊mò,中國古代稱居住在東北部的民族之人,不食之地,何足以煩慮,而有戰國之憂哉?若陛下不棄,加之以德,施之以惠,北夷必內向,款塞自至,然後以為胡制於外臣,即匈奴沒齒不食其所用矣。』
【譯文】
文學說:『周朝末世,天子力量微弱,諸侯互相以武力征討,因此各國君主為之不安,謀臣紛紛奔走遊說。為什麼呢?敵國眾多而社稷危險。如今九州同在一個中國,天下一統,陛下在宮殿內悠閒自在,瀏覽群臣奏章上的懇切言論,在宮內吟詠【雅】、【頌】,在宮外乘坐鈴鐺和鳴的馬車,純美的德行光輝燦爛,與唐堯、虞舜相提並論,功業流傳到後代子孫。那些蠻荒異族,不毛之地,有什麼值得煩惱焦慮,而有戰國時期的憂患呢?如果陛下不嫌棄,賜予恩德,施加仁惠,那麼匈奴一定會內向中國,敲開塞門,自己來朝歸附。然後把匈奴當做塞外之臣加以控制,這樣匈奴就到老也不會後悔他們歸順的行為了。』
【原文】
大夫曰:『聖主思中國之未寧,北邊之未安,使故廷尉評等問人間所疾苦。拯恤貧賤,周贍不足。群臣所宣明王之德,安宇內者,未得其紀,故問諸生。諸生議不干天則入淵,乃欲以閭裏之治,而況國家之大事,亦不幾矣!發於畎quǎn畝,出於窮巷,不知冰水之寒,若醉而新寤,殊不足與言也。』
【譯文】
大夫說:『聖明君主思考中國尚未安寧,北部邊境未能安定,委派前任廷尉王平等人慰問民間疾苦。幫助貧賤民眾,接濟衣食不足的人。群臣所宣揚英明君王的聖德,安撫天下,尚未得到要領,因此詢問諸位儒生。諸位儒生的建議不上天就入地,想用治理鄉村的辦法,來比況國家大事,這也太不近情理了!來自農村,出於窮巷,如同夏蟬不知冬天冰水的寒冷,好像喝醉了酒剛剛醒過來一樣,根本不值得與你們討論。』
【原文】
文學曰:『夫欲安民富國之道,在於反本,本立而道生。順天之理,因地之利,即不勞而功成。夫不修其源而事其流,無本以統之,雖竭精神,盡思慮,無益於治。欲安之適足以危之,欲救之適足以敗之。夫治亂之端,在於本末而已,不至勞其心而道可得也。孔子曰:「不通於論者難於言治,道不同者,不相與謀。」今公卿意有所倚,故文學之言,不可用也。』
【譯文】
文學說:『希望安民富國的途徑,在於返回根本,根本確立了,路徑就形成了。順應天理,遵循地利,就不必勞苦而大功告成。如果不追尋源頭而抓末流,缺乏根本來統領,即使竭盡精神,耗盡思慮,對於治國也是無益。希望安定卻恰恰帶來危險,希望拯救卻恰恰帶來失敗。國家治亂的關鍵,在於分清根本與末技而已,不必勞心就可以得到治國之道。孔子說:「不明道理的容納很難與他討論治國,信奉不同治國道理的人,不能在一起互相商量國家大事。」如今公卿思想有所偏向,因而文學的主張,不被公卿採納。』
【原文】
大夫曰:『吾聞為人臣者盡忠以順職,為人子者致孝以承業。君有非,則臣覆蓋之。父有非,則子匿逃之。故君薨,臣不變君之政,父沒,則子不改父之道也。【春秋】譏毀泉台,為其隳huī,毀壞先祖之所為,而揚君父之惡也。今鹽鐵、均輸,所從來久矣,而欲罷之,得無害先帝之功,而妨聖主之德乎?有司倚於忠孝之路,是道殊而不同於文學之謀也。』
【譯文】
大夫說:『我聽說作為人臣應該盡忠盡職,作為人子應該盡孝來繼承父業。君主有過失,臣下應該予以掩蓋。父親有過失,兒子應該予以隱匿。因此君主去世,臣下不改變君主的政策。父親去世,兒子不改變父親的主張。【春秋公羊傳˙文公十六年】譏刺魯文公拆毀魯莊公建築的泉台,因為魯文公毀壞先祖所建泉台,是在宣揚君父的過惡。如今鹽鐵官營和均輸,由來已久,你們卻想廢除,豈不是要妨害已故武帝的功業,而傷害當今聖明君主的仁德嗎?主管官員偏向於忠孝之路,這就是由於我們道路不同,所以與文學的主張不同。』
【原文】
文學曰:『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世而制。孔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故聖人上賢不離古,順俗而不偏宜。魯定公序昭穆,順祖禰mí,昭公廢卿士,以省事節用,不可謂變祖之所為,而改父之道也?二世充大阿房以崇緒,趙高增累秦法以廣威,而未可謂忠臣孝子也。』
【譯文】
文學說:『聰明的人根據時勢而變化,智慧的人隨當世情況而制定措施。【論語˙子罕】載孔子曰:「禮帽用麻料來織,這是合於禮規的,今天大家都用絲料,這樣省儉些,我同意大家做法。」因此聖人崇尚賢德不離開古禮,順應時俗而不偏向迎合時宜。魯定公重新排列祖廟的昭穆次序,理順祖廟位置;魯昭公廢掉魯襄公設置的中軍卿士,以便減少事務,節省費用,這不能說是改變了祖先的行為,背離了父輩的成規。秦二世胡亥擴建阿房宮以繼承秦始皇功業,趙高增設秦朝法令以提高自己權威,他們都不能算忠臣孝子。』
本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