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大東】維天有漢，監亦有光。歧彼織女,終日七襄

何新雜記：古詩【小雅·大東】的破解

詩詞

　　【詩·小雅·大東】：『維天有漢，監亦有光。歧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保章。睕彼牽牛，不以服相。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有俅天畢，載施之行。』

　　此詩自古失解。我多年前研究古天文學時忽悟其義，乃有異論曾經發表於拙著【天問新考】，大意引述如下。

　　【詩·小雅·大東】原文：

　　『維天有漢，監亦有光。

　　歧彼織女，終日七襄。

　　雖則七襄，不成保章。

　　睕彼牽牛，不以服相。

　　東有啟明，西有長庚。

　　有俅天畢，載施之行。』

　　余竊以為，此詩大義謂：

　　『天上有一條銀河，爛爛閃光。

　　坐着一個織女，終日忙於女工，

　　雖然忙着，卻織不成美麗的華章。

　　因為她一心遙望着牽牛，不斷地浮想（思念），卻不得相見。

　　只看到啟明星從東轉到西，成為長庚星，

　　只祈求一年快過去，再到團圓相會的那一天。』

　　此詩古義久失，歷代注家望文生義，妄解殊多，此不贅論。

　　唯可注意者，詩中以織女、牽牛並言，此詩乃牛郎織女故事的最早版本。

　　詩中一些關鍵字訓詁如下：

　　歧，通棲、棲，坐，座也。七襄，紡績也。保章，即葆章、華章，所謂天章雲錦也。睕字從目，即『望』之語轉，喻想望也。服相，即『關關雎鳩』之『思服』，乃性愛之隱語。載施之行，施指伊人，意即要與愛人攜伴同行。

　　（【何新附註】以上語詞訓詁，余舊年筆記中皆有古籍書證。但久病多年，荒忽故業，懶得翻查，此不贅論。僅略陳要義以為提示而已。)

　　又漢代樂府【古詩十九首】：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即『大東』所言『不成保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此詩其實就是【小雅·大東】一篇的詳細解讀和註解。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小雅·大東】天象訓詁與詩義新詮——與何新先生商榷

何新先生對【大東】篇的天文學解讀頗具創見，然細究文本與訓詁傳統，尚有可議之處。今從經學、天文學、訓詁學三途略陳管見。

一、天文星象本義
"維天有漢，監亦有光"確指銀河（天漢）之輝光，此與【毛傳】"漢，天河也"相合。然"織女""牽牛"之釋，當回歸周代星官體系本義。【史記·天官書】明言："織女，天女孫也"，"牽牛為犧牲"，二者皆為二十八宿之女宿、牛宿星官，主織事與祭祀，非後世民間故事原型。詩中"七襄"當從鄭玄箋"襄，駕也"，謂織女星日行七辰（自卯至酉七次移位），乃星象運行實錄，非紡織之喻。

二、關鍵訓詁辨正
1. "歧"字考：
何釋為"棲"之通假，然【說文】"歧，足多指也"，本無坐義。考金文"歧"多作"跂"，當從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訓為"跂立貌"，狀織女星明亮特出之態。

2. "保章"解：
鄭玄註："章，文章也"，【周禮·保章氏】掌天文曆象，此處"不成保章"當指星象錯亂失序，與【左傳】"保章失次"同源，非謂織錦紋樣。

3. "服相"辨：
"服"當從【爾雅】"服，事也"，"相"即【詩經】"相彼鳥矣"之觀察義。"不以服相"謂牽牛星不堪負重（【春秋元命苞】："牽牛主牛犧牲"），與性愛隱語無涉。

三、詩旨再探
此章實為借天象諷喻周室。【毛詩序】云："【大東】，刺亂也"，"啟明""長庚"（皆金星異名）、"天畢"（畢宿捕網）等星象，皆隱喻諸侯徒具虛文而不恤民力。朱熹【詩集傳】所謂"天非無星辰，但施於行者徒為虛設"，正合"載施之行"（【鄭箋】："施，張也"）的批判意味。

至若牛女故事雛形說，考【夏小正】"七月織女東向"已載星象，然愛情敘事實定型於六朝【荊楚歲時記】。漢樂府"終日不成章"確承【大東】語彙，然詩教功能已由政治諷喻轉向情感抒懷，此乃詩學傳統之流變，未可倒推為原旨。

要之，【大東】之奧義，當在"天文"與"人文"的互文：以星象失序喻禮崩樂壞，此方是先秦"觀乎天文以察時變"（【易·賁】）的詩教真諦。何說雖啟人思，然過度詮釋處，或偏離經學本根矣。

（按：本文訓詁主要參證【毛詩正義】【說文解字注】【爾雅義疏】，天象考釋則本之【周髀算經】【開元占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