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诗｜兹游奇绝冠平生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宋】苏轼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作者】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北宋著名诗人。

【背景】

这是苏轼被贬海南岛三年后放还北归时所写的诗。海南岛本为蛮荒之地，但苏轼却异常达观，把三年的流放生涯说成游历。其中，『兹游奇绝冠平生』一句既含蓄，又幽默，对政敌的调侃之意，也见于言外。

【注释】

参（shēn）横斗转：参星横斜，北斗星转向，说明时值夜深。参，斗，两星宿名，皆属二十八星宿。横，转，指星座位置的移动。

苦雨终风：久雨不停，终日刮大风。

『天容』句：青天碧海本来就是澄清明净的。比喻自己本来清白，政乱污陷如蔽月的浮云，终会消散。

鲁叟：指孔子。

乘桴（fú）：乘船。桴，小筏子。据〖论语·公冶长〗载，孔子曾说：『道（王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奏乐声：这里形容涛声。也隐指老庄玄理。〖庄子·天运〗中说，黄帝在洞庭湖边演奏〖咸池〗乐曲，并借音乐说了一番玄理。轩辕，即黄帝。

南荒：僻远荒凉的南方。

恨：悔恨。

兹游：这次海南游历，实指贬谪海南。

【译文】

参星横北斗转已经快到三更时分，雨绵绵风不停老天爷也应该放睛。云忽散月儿明用不着谁人来点缀，长空净沧海色本来就是澄澈清明。虽乘船渡大海空怀孔子救世之志，仿佛听到了黄帝成池优美的乐声。被贬南荒虽然九死一生吾不悔恨，这次远游是我平生最奇绝的经历。

《渡海诗中的超越之境——苏轼〈六月二十日夜渡海〉精神维度析论》

东坡此诗作于元符三年（1100）自儋州北归之夜，全篇以"夜渡"为时空框架，实则构建了三重精神境界的超越。首联"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以星象变迁暗喻政治阴霾的消散，其中"解"字尤见功力，既承《周易·解卦》"天地解而雷雨作"的宇宙秩序，又暗含个人命运的转机。

颔联"云散月明谁点缀"反用《世说新语》"微云点缀"典故，将传统"天人感应"说解构为"天容海色本澄清"的本体论认知。这种对清白本性的肯定，实乃融合了《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禅悟与孟子"性善论"的儒理。颈联"鲁叟乘桴"与"轩辕奏乐"的意象并置，恰构成儒家济世情怀与道家自然天籁的辩证统一，桴海之"空"与乐声之"粗"，正见东坡"外儒内道"的精神结构。

末联"九死南荒吾不恨"的宣言，非简单豁达之辞。考《苏轼文集》元符间书信，其时"瘴疠交攻，药物殆绝"，其"不恨"实建立在对生命有限性的深刻认知上。而"兹游奇绝冠平生"之"游"，既是对《庄子·知北游》哲学意蕴的化用，更是将贬谪转化为审美体验的存在论超越。这种将政治灾难重构为生命奇观的叙事策略，在宋代贬谪文学中具有范式意义。

全诗二十八言中，星象、气象、海象三重意象系统的交织，构建出"天—海—人"的立体空间。其艺术魅力不仅在于"以议论为诗"的宋调特征，更在于苦难中淬炼出的哲学高度，堪称中国士大夫精神史上"内在超越"的典范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