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延章按：今人常以『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為非，疑其誣女也，甚者曲其義以適今。果然乎？否也！其一，男女原有生理之異，又有剛柔之別，女子柔而重情，男子剛而有義，此天道也，使其重情輕義，則近之必淫於情而不能克己復禮，遠之則乏於情而生怨，此輕義之故也，輕義則禮不能達，利濫於私；其二，此句非特指女子也，與小人同語者，謂近乎小人之女子也，非盡天下之女子也，若乎書香之家，世襲之族，其女主則往往知書達禮，能權衡於情義，不致偏頗之累也；而本章所旨者，雖無『禮』『義』之字，於此無外歟。

肆無顧忌地曲解『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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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陽貨篇·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全文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正體原文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白話譯文

孔子說：『唯有妾侍和僕從最為難養，親近之他們就不知遜讓，疏遠之他們就會怨恨。』

延章疏：孔子說，『女人與下人禮義者無學於確實難以相處啊，親近他們，就不知謙恭，疏遠他們，就會生怨。』孔子此語，所強調者，乃是禮義，女子與小人之難養，蓋其群之不學於禮義也。

注釋

唯：語辭。

女子：指家裡的仆妾。錢穆：『妾視仆尤近，故女子在小人前。因其指仆妾，故稱「養」。待之近，則狎而不遜。』

小人：指仆隸下人。

孫：『遜』字古體，謙恭也。

先賢註疏

【四書疑思錄】曰：人多加意於大人、君子，而忽於女子、小人，不知此兩人尤是難養者，可見學問無微可忽。

【四書合講】曰：此論御臣妾之難。蓋人於女子、小人多忽之而不知其難養，故夫子提出示人，使人知所以養之之道。

【論語註疏】曰：此章言女子與小人皆無正性，難畜養。所以難養者，以其親近之則多不孫順，疏遠之則好生怨恨。

徐英曰：女子、小人狹衷而不明大義，故遠之則怨；好昵而不用理智，故近之則不遜。

克齋楊氏曰：女子、小人之情，其望於人者無有紀極，近之則狎侮生，遠之則猜嫌起，故難養也。

錢穆曰：善御仆妾，亦齊家之一事。

張栻曰：女子陰質，小人陰類，其所望於人者常深，故難養。知其難養如此，則當思所以待之之道。其惟和而有制與夫？不惡而嚴乎？

朱子曰：君子之於臣妾，莊以蒞之，慈以畜之，則無二者之患矣。

【石鼓論語答問】曰：聖人察於人情之際，亦微矣。上而宦官宮妾，下而家人臧獲，皆是物也，遠之不可，近之不可，則亦難乎其為養也。不求諸家而求諸身，得其所以養矣。

劉宗周曰：女子、小人難養，自古皆然，知此便須得反身正物之道，謀所以養之之術。

唐文治曰：【大學】曰：『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修身齊家之道，惟在寬嚴相濟而已。非然者，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閨闥，可不懼哉？

【四書詮義】曰：此言修身齊家者不可有一事之可輕，一物之可慢。毋謂仆妾微賤，可以惟我所使，而忽以處之也。安上治民，莫善於禮，而禮必本於身，以惠愛之心，行天澤之禮，亂本弭矣，所謂莊以蒞之，慈以畜之也。君無禮讓則一國亂，身無禮則一家亂，女戎宦者之禍天下，仆妾之禍一家，皆恩不素孚、分不素定之故也。夫子言之，其為天下後世慮者至深且遠也。

林氏曰：聖人患之，為世立戒，使夫有國有家者不昵不惡，則庶乎其可矣。

按：從『養者』或者齊家治國者角度來說，莊以蒞之，慈以畜之，以禮；從『女子與小人』角度來說，則是反之於自己之身心，素位而行，以禮。

【附錄】

【四書合講】曰：蓋常情於此兩等人，非過於用恩，即過於用嚴。使過於用恩，狎昵而近之，彼便挾恩恃愛，不遜於我矣；使過於用嚴，疏斥而遠之，彼便失其所望，怨恨於我矣。近之不可，遠之不可，此所以為難養也。養之可不盡其道乎？君子則有善養之道：莊以蒞之，則禮有以消其不遜之心；慈以畜之，則仁有以弭其易怨之意。莊蒞以持己言，慈畜以待下言，二者正不近不遠之中道，須並行而不悖始得。

徐英曰：舊於『女子、小人』俱泛言之，【集注】以為指『臣妾』，蓋本【周易】『畜臣妾吉』，又【周禮】『大宰臣妾』，鄭注『男女貧賤之稱』。凡此輩人皆難養。讀史於歷朝宦寺女寵之禍，及士大夫悍仆豪奴之害，而後知朱氏所釋之精。

【本章參考書目】

【論語集解】【論語集注】【論語註疏】【論語會箋】【論語新解】【癸巳論語解】【石鼓論語答問】【論語集說】【論語集釋】【論語學案】【論語大義】【四書詮義】【四書合講】【四書疑思錄】。

【論語】「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章義理疏證

延章先生所論，於經義頗有發明，然猶有未盡之處。今試為補苴，以就正於方家。

一、考「女子」本義當為「妾御」
錢穆【論語新解】以「仆妾」並稱，實得古義。考【周禮·天官】有「女御」之職，【禮記·內則】言「妾雖老，年未滿五十，必與五日之御」，鄭註：「此御謂侍夜勸息也。」可知「女子」特指家內侍妾，非概言全體女性。孔子時代「女」字尚未如後世作性別統稱，多指未嫁之少女或卑下女性，【說文】「女，婦人也」之訓乃後起之義。

二、辨「小人」所指乃「仆隸」
朱子【集注】引程子曰：「小人，仆隸也。」【儀禮·喪服】「公士大夫之眾臣」鄭註：「士，邑宰也。眾臣，士所自除者，所謂小人。」孔門言「小人」有道德與身份二義，此處當從身份言。春秋時「養」字多用於主僕關係，【左傳】「養民如子」、【孟子】「養弟子以萬鍾」皆其例證。

三、析「難養」之理在「情禮之辨」
張栻【癸巳論語解】謂「陰類常深」之說，實本【易·繫辭】「陰陽之義配日月」而來。然更深層義理，當如船山【四書訓義】所言：「情之毗陰者易流，禮之扶陽者難立。」妾御仆隸處於權力結構末端，近之則易生僭越（【禮記·曲禮】「侍坐於君子，有告則起」），遠之則易構嫌隙（【韓非子·內儲說】「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此非性別之罪，實制度使然。

四、明「本章語境」屬「家政範疇」
劉寶楠【論語正義】引【白虎通】「妾雖賢不得為嫡」之說，可知此章當與【陽貨】前章「性相近習相遠」對讀。孔子非作普遍價值判斷，乃針對當時貴族家政失序現象而發。觀【孔子家語·本命解】「婦人伏於人也」章，正可互證此訓。

五、論「當代詮釋」須「知人論世」
陳澧【東塾讀書記】云：「讀【論語】當知孔子所言各有對治。」今人若脫離宗法制度背景，徑以現代平等觀念非古，猶執今之【民法典】斷【周官】之獄，豈不悖哉？然亦不必如延章先生強分「書香世族」與「尋常女子」，蓋孔子本意乃言相處之道，非作人群優劣之判。

要之，此章當置於三重維度理解：制度層面反映周代家國同構之治理難題，倫理層面揭示人情與禮法之永恆張力，方法論層面則示人以「中庸」的實踐智慧。學者若能以「同情之了解」取代「義理之苛責」，方可謂善讀聖賢書。

（全文79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