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詩｜問世間情爲何物

摸魚兒·雁丘詞

【金】元好問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爲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作者】

元好問，字裕之，號遺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工詩文，在金元之際頗負重望；詩詞風格沉鬱，並多傷時感事之作。

【背景】

作者在去參加考試時，遇到了一個捕雁的獵人。那個獵人對作者說：『我今天在打獵的時候，遇到了兩隻雙飛的雁，我只射死了其中一隻。然而，另外一隻得以逃脫的雁看到同伴墜落後，居然哀嚎了一聲，投地而死。』作者對此很是感動，就把那隻雁買了下來，葬在山丘上，作此『雁丘詞』。

【注釋】

直教：竟使。

許：隨從。

雙飛客：大雁雙宿雙飛，秋去春來，故云。

『就中』句：這雁群中更有痴迷於愛情的。

『君應』四句：萬里長途，層雲迷漫，千山暮景，處境淒涼，形影孤單爲誰奔波呢？

『橫汾』三句：這葬雁的汾水，當年漢武帝橫渡時何等熱鬧，如今寂寞淒涼。漢武帝【秋風辭】：『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

平楚：楚指叢木。遠望樹梢齊平，故稱平楚。

『招魂』二句：我欲爲死雁招魂又有何用，雁魂也在風雨中啼哭。招魂楚些（suò）：【楚辭·招魂】句尾皆有『些』字。

何嗟及：悲嘆無濟於事。

山鬼：【楚辭·九歌·山鬼】篇指山神，此指雁魂。

『天也』二句：不信殉情的雁子與普通鶯燕一樣都寂滅無聞變爲黃土，它將聲明遠播，使天地忌妒。

騷人：詩人。

【雁丘詞】情感結構析微

元遺山【摸魚兒·雁丘詞】以「情」爲樞軸，構建起超越物種的永恆命題。其藝術價值不僅在於「雁殉情」的敘事外殼，更在於通過多重時空疊印，完成對「情」之本體的哲學叩問。

上闋以「生死相許」破題，實乃對【中庸】「率性之謂道」的另類詮釋。大雁「雙飛客」的生存狀態，暗合【周易】咸卦「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的陰陽和合之道。而「萬裡層雲，千山暮雪」的孤絕意象，恰是【楚辭·九辯】「登山臨水兮送將歸」的北地變奏，將禽鳥之情提升至士大夫的「孤忠」境界。

下闋運用「簫鼓橫汾」的漢武典故，形成今昔對照的「黍離之悲」。此手法源自【詩經·王風】的時空錯位書寫，然遺山更進一層：以「荒煙平楚」消解帝王霸業，反襯「雁丘」的永恆性。「招魂楚些」與「山鬼啼雨」的雙重互文，使【楚辭】的巫覡傳統轉化爲自然崇拜，禽魂由此獲得「驚天地，泣鬼神」的崇高地位。

末句「千秋萬古」的時空拓展，實受杜甫「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啟示。但遺山將歷史評判權交付「騷人」，暗含「立言不朽」的【左傳】三不朽思想。這種將禽鳥之情納入文人話語體系的努力，正是金元之際士人重構價值秩序的縮影。

要之，此詞以「情—理—道」爲潛在線索：表層詠雁，中層論情，深層則探討存在價值。其「物不得其平則鳴」（韓愈【送孟東野序】）的創作機制，使禽鳥之哀獲得「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的【詩】教意義，堪稱詞史上的「情教」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