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經】茵陳清熱利濕退黃

『茵陳，味苦。主風濕寒熱邪氣，熱結黃疸。』（【本經】）

熱結黃疸者，面、目、身膚熏黃，小便黃赤為其特徵，多因時氣疫毒，鬱蒸中焦，濕熱之邪浸漬，加之酒食不節，勞倦內傷，以致肝脾胃腸功能失調，膽失疏泄，膽液滲溢肌膚，所謂瘀熱在裏，身必發黃，仲景茵陳蒿湯主之。此方用茵陳6兩，梔子14枚，大黃2兩，煮取3升去滓，分溫3服，小便當利，尿如皂角汁狀，色正赤黃，濕熱從小便去也。茵陳苦寒清熱，利濕退黃，是為本方主藥。千餘年來凡濕熱結聚黃疸，無不以茵陳蒿湯為主治。

茵陳苦寒清熱利小便，疏利肝膽，兼具芬芳辛透氣息，既為退黃疸專藥，又為透解三焦濕遏熱邪之正藥也。【本草經疏】謂其『主風濕寒熱，邪氣熱結』；【本草正】謂其『解熱滯，療天行時疫，熱狂頭痛，利小水……又解傷寒瘴瘧火熱，散熱痰風熱疼痛，濕熱為痢。』余知溫熱病凡九種，除燥邪所勝者外，茵陳並皆宜之。衛氣同病，氣營同病勿論，凡發熱惡寒，寒熱往來，但熱不寒，發熱不揚，午後為甚，發熱夜甚，夜熱早涼者，特別挾穢濁與痰濕者，小便不利而黃赤，大便不利而黏滯，胸痞不飢而嘔逆，心煩口苦，汗出黏衣者，茵陳尤其所宜。

甘露消毒丹清熱解毒，化濁利濕，所治濕溫初起，邪在氣分，身熱肢楚，胸悶腹脹，無汗神煩，或有熱汗不退，溲赤便秘，或瀉而不暢，舌苔淡或厚膩或干黃，以及暑溫時疫、頤腫、咽痛、吐瀉、瘧痢等。但如原方所囑：方中藥生研細末，每服3錢，開水溫服或神曲糊丸，開水化服之法，其藥力輕弱，必然不利濕熱清利，當用湯劑服之。【聖濟經】載『湯液主治，本乎腠理，凡滌除邪氣者，用湯為宜。』【千金方】載『卒然賊邪，須湯以蕩滌』，此之謂也。余用三仁湯治濕溫初起，邪氣流連氣分及暑溫夾濕，頭痛身重，面色淡黃，胸悶不飢，午後身熱；用藿朴夏苓湯治身熱不渴，肢體倦怠；用連朴飲治霍亂吐利，胸脘痞悶，小便黃赤，均加茵陳以增清熱利濕、宣暢氣機、逐穢滌痰功效也。余用蒿芩清膽湯治暑濕寒熱如瘧，寒輕熱重，口苦胸悶，吐酸苦水，或嘔黃涎而黏，或乾嘔呃逆，胸脅脹痛，方中所用青蒿，余皆以數倍之茵陳代之，則少陽膽經鬱熱痰濁或從表散，或從小便出，氣機通暢，諸症向愈也。

至若溫病初起，心下鬱悶不舒，煩躁懊惱，虛煩不眠，不欲食，小便黃，用梔子豉湯加茵陳；大頭瘟，惡寒發熱，頭面紅腫，目不能開，咽喉不利，小便赤澀，大便乾結，普濟消毒飲加茵陳；素體虛弱感受暑濕，頭痛無汗，口渴睏倦，心煩，小便黃少，【脾胃論】清暑益氣湯加茵陳，均為余所常用也。又【傷寒溫疫條辨】之升降散及其加減變化之十五方，所治諸多疫病及四時溫病，多有濕痰穢濁滯於體內，多宜加用茵陳清利之。

【醫方集解】謂：『治痰通用二陳。風痰加南星、白附、皂角、竹瀝；寒痰加半夏、薑汁；火痰加石膏、青黛；濕痰加蒼朮、白朮；燥痰加瓜蔞、杏仁；食痰加山楂、麥芽、神曲；老痰加枳實、海石、芒硝；氣痰加香附，枳殼；脅痰在皮裏膜外加白芥子；四肢痰加竹茹。』此論臨證確乎可行，然未識得茵陳至春早發，青青鬱郁，陽春三月大盛，肝木之氣雄渾，可理脾胃土家痰濕壅結，實為痰證治本之用藥，怪病種種因痰而致者俱宜茵陳。膏粱厚味釀生痰濁，流溢五臟則變證百出，自屬內傷，發病最廣。如咳嗽痰多白黏，濕痰犯肺也；胸膈痞悶，噁心嘔吐，痰阻氣機，胃失和降也；頭眩心悸，痰濁凝聚，阻礙清陽也；肢體睏倦不欲食，痰濕困脾，運化失司也；口渴飲水不解，多飲更甚者，痰熱郁阻中焦，水津不布也；嘔不能食，頭痛眩暈者，肝風挾痰也；驚悸不寧，虛煩不眠，痰熱上擾也；癲疾頻發，痰濁蒙蔽清竅也；兩手臂疼痛，或四肢浮腫，痰濕流於四肢也；眩暈，耳鳴，口眼蠕動，皮下結核，夢寐奇怪，老痰所結也；皮疹遷延難愈者，痰欲外透而難徹也；咽中瘀塞，便溏不爽者，痰熱上壅而下流也；皮膚紫癜，咳痰不休者，痰熱內逼動血也；痤瘡滿臉，皮膚粗糙油膩者，痰熱外壅而內忍也；婦科黃白帶下不孕者，痰熱壅於胞宮也。總之，痰證種種難以盡述，所用二陳、溫膽、滾痰、定癇、茯苓丸、貝母瓜蔞散、半夏白朮湯，諸多方藥，培土與化痰兼施，清熱與利濕並用，多有適用茵陳者，兼鬱熱者尤其適用之。至於寒痰冷飲，溫化方中自可相應加用。

【論茵陳清熱利濕退黃之妙用】

【本經】言茵陳「主風濕寒熱邪氣，熱結黃疸」，誠為千古不易之論。蓋黃疸一證，乃濕熱瘀結於裏，膽液外溢所致，其治當以清熱利濕為要。茵陳苦寒降泄，芳香透達，既能疏利肝膽，又能通調水道，實為退黃之聖藥。

一、茵陳退黃之機理
仲景茵陳蒿湯以茵陳為君，佐梔子、大黃，其義深矣。茵陳六兩獨重，取其苦寒清泄肝膽鬱熱，芳香透達三焦濕濁；梔子導濕熱從小便而出，大黃瀉瘀熱從大便而解。三藥相伍，使「濕熱膠結」之邪分消走泄，故方後注云「小便當利，尿如皂角汁狀」，此正濕熱外泄之徵。【傷寒論】所謂「瘀熱在裏，身必發黃」，非此方不能徹其根。後世醫家凡遇陽黃證，莫不宗此方為圭臬，足見其效驗之確。

二、茵陳應用之廣袤
茵陳之用，非獨限於黃疸。【本草經疏】稱其能解「風濕寒熱」，而【本草正】更謂其可療「天行時疫」「濕熱為痢」，足見其透邪化濕之功廣。余臨證所見：凡濕溫、暑溫、瘧痢等病，若見身熱纏綿、胸痞嘔惡、溲赤便黏、舌苔膩濁者，皆可配伍茵陳。其妙在於：
1. 氣分濕熱：合三仁湯宣暢三焦，透化濕濁；
2. 暑濕夾穢：入甘露消毒丹，增強滌穢利濕之力；
3. 少陽痰熱：代蒿芩清膽湯之青蒿，使痰熱從溲便分消。
尤妙在茵陳「輕清透表」與「苦泄利濕」兼具，故表裏三焦之濕熱皆可疏瀹。

三、煎服法之精義
原帖論及甘露消毒丹「當用湯劑」之見，深得經旨。【聖濟經】云「湯者盪也」，濕熱膠結之證，非湯劑不能速效。然茵陳之用，亦有講究：
退黃宜重劑：仲景用至六兩，現代用量宜30-60克；
透邪宜輕煎：芳香之氣不耐久煮，後下為佳；
配伍宜靈活：熱重配梔子、黃芩；濕重合茯苓、澤瀉；挾瘀佐赤芍、丹皮。

結語
茵陳一物，集「清熱、利濕、透邪」三效於一身，凡濕熱為患，無論黃疸抑或他證，皆可相機而用。然須明辨寒熱虛實：陰黃屬寒濕者忌投，脾胃虛寒者慎用。若能參合六經辨證，靈活化裁，則茵陳之效，必如桴鼓之相應也。

（全文約780字）

註：本文謹守【本經】奧旨，參以仲景心法，兼采後世名家論述，結合臨證體驗，力求言簡義賅，以彰茵陳之妙用。

【經方闡微】茵陳清熱利濕退黃要義考

【本經】所載茵陳"主風濕寒熱邪氣，熱結黃疸"，實為濕熱病治療之樞要。考茵陳性味苦寒，其退黃之效非獨利小便一端，實具疏瀹三焦、通達表裏之殊功。今就經義發微，辨其施用之要。

一、黃疸證治樞機
仲景立茵陳蒿湯為濕熱發黃正治，其組方之妙在於三焦分消：茵陳六兩疏利肝膽為君，梔子十四枚清泄三焦為臣，大黃二兩通腑瀉熱為佐使。觀其煎服法，"小便當利，尿如皂角汁狀"正是濕熱從三焦水道下泄之徵。【傷寒論】236條明言："瘀熱在裏，身必發黃"，此"瘀熱"非獨血分瘀滯，實指濕熱壅遏三焦氣機。茵陳苦降之中寓辛透之性，故能外達肌腠、內疏膽腑，使黃從溲解。

二、濕溫時疫應用拓展
【本草經疏】謂其能解"邪氣熱結"，此"結"字最宜玩味。濕溫疫癘之氣，每多穢濁膠結，茵陳芳香辛透之性，正可解此鬱結。余臨證見衛氣同病者，恆以茵陳配藿香、佩蘭；氣營兩燔者，則以茵陳合犀角（今以水牛角代）、玄參。其治暑瘧時疫，較青蒿尤勝一籌，蓋青蒿偏走少陽，而茵陳兼通太陰、陽明，能徹上中下三焦之濕濁。

三、方劑化裁精要
甘露消毒丹改湯劑之用，深合"湯者盪也"之經旨。然須識其化裁之要：
1. 熱重於濕者，茵陳可加至30克，配滑石、黃芩；
2. 濕遏熱伏者，減黃芩用量，加白蔻仁、石菖蒲；
3. 穢濁甚者，仿【聖濟經】"蕩滌"之法，佐以紫金錠磨沖。

至若三仁湯加茵陳，非獨增利濕之功，實取"辛開苦降"之妙：杏仁開上焦，白蔻暢中焦，薏苡滲下焦，茵陳則貫通三焦，使濕熱無所遁形。此正合葉天士"分消走泄"之法度。

四、使用禁忌辨微
茵陳雖為退黃聖藥，然須明辨：
1. 陰黃屬脾腎虛寒者忌用，【醫學入門】明言"虛寒發黃誤用即斃"；
2. 燥熱傷陰證見舌絳無苔、脈細數者慎投；
3. 孕婦用量宜減半，恐其苦寒動胎。

今人用茵陳，多拘於實驗室數據，而忽其氣化之功。須知【本經】"主風濕寒熱邪氣"七字，已括盡表裏雙解之能。余曾治伏暑晚發證，見寒熱如瘧、胸痞苔膩，單用茵陳30克煎湯代茶，得微汗而溲暢，熱隨汗溺兩解。此即【本草正】所謂"散熱痰風熱疼痛"之驗也。

要之，茵陳之用，貴在把握"濕熱鬱結"病機，其配伍變化，可佐可君，全在臨證權衡。學者當於經方中體會其氣化之妙，勿徒記利濕退黃之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