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是在去年,責任編輯專程赴京,邀我設計、主編一套關於【周易】人生哲理的應用方面的叢書。這使我一時很躊躇。一則我雖然研究過【周易】,但那是從文學和文獻學角度進行的,而且只涉及古經部分(1);再則自那以後,我雖然一直想從哲學角度再對【周易】、尤其大傳部分作些研究,卻總苦於沒有時間(2);三則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從『應用』的角度去研究【周易】,而且擔心一說到【周易】的『應用』,人們就會想到占卦算命之類的事情上去。我是一向服膺『善易者不占』、『子不語怪力亂神』一類古訓的。
不過,我最後還是應承下來了。這主要是我的朋友、任教於作為國家社科研究基地的山東大學周易研究中心的林忠軍教授,給了我巨大的心理支持。我們決定共同主編這套叢書。他在【周易】研究方面的功力是我素所欽信的。何況還有我的朋友們、尤其是在【周易】研究上造詣頗深、曾承擔國家級周易研究項目的楊慶中博士的加盟,這更使我信心倍增。 轉眼之間,已經寒暑,各方書稿,陸續告成。批覽之餘,考慮到這套叢書的讀者層面的特殊性,我想略談一些想法,一是簡要通俗地介紹一下【周易】其書的情況,二是藉此機會梳理一下我對【周易】哲理的若干感想,以就教於廣大讀者。 1.研究【周易】的意義及其方法 【周易】是跟『玄學』掛鈎的。這與『魏晉玄學』頗有關係。魏晉玄學的一個特點,是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在相當程度上的合流,亦即論證『名教出於自然』。名教者,儒家倫理也;自然者,道家玄思也。兩家思想的這種合流是有文獻依據的,這就是當時玄學家所謂的『三玄』:【老子】【莊子】【周易】。前兩部書都是道家的,唯有【周易】素來是被視為儒家經典的:儒家以『六經』為原典,而【周易】為所謂『六經之首』。但事實上,【周易】本來並無所謂哪家的。唯其如此,先秦諸子許多都跟【周易】有所關聯。 不僅如此,事實上可以說:此後的一部中國思想史,在相當程度上也是一部【周易】詮釋史。在漢代經學裡,『易學』極為昌盛;董仲舒的哲學,所取於【周易】的觀念尤為顯著。接下來是魏晉玄學,已如上述。漢唐佛學也與【周易】多所關聯,我們只須指出一點:般若學脫胎於玄學,這是眾所周知的。至於宋明理學,其中的易學更是蔚為大宗,理學大家莫不治【易】,理學家往往同時也是易學家。直至現代所謂『新學』,【周易】仍然發揮一種基本思維模式的作用。例如現代新儒家開山祖師熊十力先生,便自宣稱其『新唯識論』乃是『歸宗大易』的。 由此看來,欲理解中國思想文化而不知『易理』,殊不可能。那麼,應該如何研究【周易】?我想,首先要有一種正確的態度。所謂正確態度,我感覺最迫切的就是必須破除迷信。自80年代『易經熱』以來,人們對【周易】表現出幾種常見的迷信: 一是『應用的』迷信。考慮到【周易】這部書的『筮書』特點,這一點是尤為緊要的。研讀【周易】,首先必須避免那種求神問卦、占卜吉凶的想法。你讀【周易】的目的如果是想從那裡面、進而從『神』那裡撈取什麼好處,諸如何時升官、怎樣發財之類的,那我勸你趁早放下別讀了,因為讀了也白搭。這倒不是說我們讀【周易】就沒有一點實際用處了,否則我們寫這套書來幹什麼?用處也是有的,但那絕對不是什麼神神怪怪的未卜先知,而是能夠為我們的實際生活提供些有益的思維方式、處理方法而已。 二是『科學的』迷信。現今學術界某些人心裡,有一種很大的迷信,就是以為古人比今人高明得多。在他們看來,仿佛不是猴子變成了人,反倒是人越來越變得像猴子了。在【周易】研究方面,這種迷信的一種重要表現是:以為【周易】比今天的科學還科學。【周易】是科學嗎?我的回答是斷然否定的。我們今天可以用科學的方法去研究它,但它本身並不是科學。我們用科學方法研究它,它就成為了科學的對象,正如我們用科學的方法去研究毛毛蟲,毛毛蟲也就成為了科學的對象。但是毛毛蟲本身仍不是科學。有人認為【周易】比今天的物理學、天文學還科學,據說可以憑它發現新星!這實在是痴人說夢!就以我們所謂的易道『廣大悉備』來說,那也不過是說它屬於那種比較抽象的、哲理思維層面上的東西,而越是抽象的道理,其適用的解釋涵蓋面當然也就越大,這也沒有什麼神秘的。其實,這正好說明了【周易】乃屬於人類早年的一種尚未充分分化的觀念形態。 三是『歷史的』迷信。【周易》裡面涉及到不少歷史材料,後世關於【周易】的傳注也涉及許多歷史材料問題。其中當然也有可以歸入『信史』的,但是絕對不可迷信。例如【繫辭下傳】有一段說,歷史上的許多發明都是『取諸』【周易】某某卦的,這就不能說是史實。又如傳統認為,伏犧發明了八卦,文王又推演為六十四卦,又和周公一起為之繫辭等等,這些也都未必可信。當年顧頡剛先生倡導『疑古』,現今李學勤先生則又倡導『走出疑古時代』,本身都是不錯的,但容易被人們拿來走向極端,一『疑』就疑到了一無是處,一『走出』就走到了句句是真理。最近學界的傾向,就往往是後者。【周易】文本簡直要被神化了。 來源:中國儒學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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