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道學家煥然大明中華文化的道統,正如【道學傳】所言:『凡【詩】、【書】、六藝之文,與夫孟孔之遺言,顛錯於秦火,支離於漢儒,幽沉於魏晉六朝者,至是皆煥然而大明,秩然而各得其所。此宋儒之學所以度越諸子,而上接孟子者與』。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以後,道統不明,儒學幽沉,宋儒拂拭厚重的歷史塵埃,使中華道統大明於天下。 道統煥然而大明的標誌性的表述,莫過於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四句教。這四句經典性話題,道出了道學的生命安頓、文化旨趣、道德重建、價值目標、理想境界的指向。從四句教的由形而上而形而下、由價值理想到價值安置的互動、互濟的邏輯思維中,可以體認到中華文化的根深蒂固、博大精深,也可感受到中華民族精神的生命智慧、智能創造。 為天地立心 天地是自在的存在,它不能獲得自由身,不能自己創造自己,自己認識自己,其本身是沒有價值和意義的,也無所謂本質。從這個意義上說,天地本無心,人才有心。天地有人,才顯現其價值、顯示其效用,體現其廣大,才能厚德載物。天地若無人心,誰為天地立心?人心若不賦予天心,天地如何立心。天地無人,就不能顯現其價值和效用。有人心,天地才是活潑的、有生命的,否則就是死物、死理,凸顯了人的偉大。 人們從仰觀天文,俯察地理,以類萬物之情中,體認天人的一體。從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孟子的盡心、知性、知天,及存心、養性、事天的知天與事天兩路向中,體認到『萬物皆備於我』的深刻意蘊。到張載【西銘】的『天為父,地為母』,民胞物與,再到朱熹的『天地萬物本吾一體』,陸九淵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以及王守仁的大人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的體認,體現了為天地立心的認同性、合理性、價值性。 天地之心與人心是圓融一體的,程顥、程頤兄弟說,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一物之理即萬物之理。天地的心和命運是與人的心和命運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天地是養育人的父母,人依賴天地而生存在這個大地上。天地敞開它那無私的、闊廣的胸懷、接納天下之人,天下之物,人亦賦予天地以價值與效用。在這種情境下,人損害天地之心,就是損害自己之心,人危害天地,就是危害自己,人毀滅天地,就是毀滅自己。過去人類無情地、殘酷地征服自然,所作的孽,造成生態危機,今天已經得到了報應,將會繼續得到報應。人類應該遵循中國先賢的話,尊敬天地如父母,像贍養、侍奉父母一樣對待天地。『』(熊十力【體用論】,【熊十力全集】第7卷,第143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為此,我們要有全人類的意識、全球的觀念、大同的胸懷,來觀照宇宙天地的事事物物。至於兩岸同種、同文、同族、同語言兄弟之間的種種問題,在為天地立心的唯變所適中,大化流行,和合生生。 為生民立命 『天地之生,人為貴』。人妙凝天地的精英、匯聚陰陽五行之秀氣,所以是最靈、最貴的。這是對人的價值的體認和高揚。【周易・說卦傳】說:『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天地人雖為三才之道,但陸九淵說:『天地人之才等耳』。這裏的人是一個大寫的人,人與天地是平等的,是應該相互尊重的。 然而人身需要安,人命訴求立。所謂立命,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天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在這裏孟子開出立命的兩條路向:一是知天命的路線,窮極心的全體而無不盡,而覺解心性的本質之理,以達知天命。二是事天命的路線,操存本心,涵養本性,以事奉天命。朱熹在【孟子集注・盡心上】裏引程頤的話說:『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謂之天,自稟受而言謂之性,自存諸人而言謂之心。』心性天一理不二,儘管人的壽命有長有短,但只要不懈地進行修身養性工夫,便能在涵養生命心性全德中立命。這兩條指向天的路線,都是內外互補、動靜相資的過程。 立命,人的命如何立?立在哪裏?在現實社會生活中,有安立在權利的你爭我奪中,有安置在酒色財氣中,有安頓在仁民愛物裏,由於各人價值觀的差分,人生價值的安置和精神靈魂的安頓亦殊異。『窮理盡性以至命』,體認天地萬物和社會人生的道理、原則,窮盡和擴充其善良自性,掌握天地、社會、人生發展的必然性規律,才能避免誤入迷途。 中華民族安身立命之所,就在於源遠流長、光輝燦爛的中華文化之中。這是中華民族之根、中華民族之魂的所在和載體,這個根與魂的支點,就是和合生生道體。這是中華民族生命延續和智慧開拓的源頭活水,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終極關切,這是靈魂安頓的精神安心,是就形而上層面說的。立命即在所安的身心之中,身心所安即在立命之中,兩者圓融無礙。 作為中華民族文化之根之魂的基點的和合生生道體,是安身立命之所在,是終極關切之所在,是中華民族向心力、凝聚力、親和力的所在。它為人類特殊價值需要提供了可能。人是需要有信仰和敬畏的。古代中國人有慎終追遠的祖宗崇拜,亦有敬畏天和鬼神的自然崇拜,以及各種價值理念的信仰。信仰給生命以動力和方向,信仰給宇宙、社會、人生以和諧和安定。『天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這是和合生生道體的一種境界。 為往聖繼絕學 自南北朝隋唐以降,佛教文化逐漸成為強勢文化,梁武帝蕭衍溺信佛道,四度捨身入寺。隋代楊堅歸依三寶,楊廣親受菩薩戒,唐朝李淵父子亦崇佛。在經濟上,『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其七八』。在思想信仰上,『民間佛經,多於「六經」數十百倍』。中華民族的知識精英們,面對儒教生命智慧的式微和佛教博大精深的般若智慧及精妙深奧的涅實相,而被佛教的中國化創新所吸引,趨之若鶩地去學佛、理佛、皈佛,中華傳統的儒、道文化成為弱勢文化。因此,唐代只有偉大的宗教家和文學家,而沒有一流的哲學家,這是文化上的欠缺。韓愈以其大文學的身份上諫佛骨表,險些喪命。他作【原道】,講中華道統,以與佛教的法統相抗衡。他認為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以後,中華道統就斷了。中華傳統文化在佛教文化的衝擊下成了絕學,他要將其繼續下來,試圖重新確立中華傳統文化主體身份和獨立地位。 怎樣才能繼往聖的絕學,宋明道學家不是採取韓愈的『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的硬性方法,而是汲取柳宗元『綜合儒釋』的思想。兩宋道學家們出入佛道或幾十年,在『盡究其說』的基礎上,融突和合儒釋道三教,落實了『兼容並蓄』儒釋道三教的文化整合方法於『天理』上,而開出宋明理學理論思維新體系、新觀點、新方法,擔當起拯救中華文化的歷史使命,重新發現中華傳統的『絕學』,使之煥然光大。 中華傳統文化在宋以後,歷經元、清兩次草原文明對中原農業文明與工商文明的無情破壞和殘酷打擊,使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差距逐漸拉大,中華帝國從其輝煌的寶座上跌落。五四運動前後,在西方德、賽二先生的激盪下,中國先進青年掀起了向西方學習的熱潮,他們向西方追求真理,以西方的真理為真理,以西方的學術分科、規範為學術分科、規範,一切照着西方講、照着西方做。到『文化大革命』,革了中華文化的命,使得中華文化將為天下裂。但我認為,中華道術有裂而無斷。 當前,我們共同乘弘揚中華文化的春風,既繼往聖的絕學,延續中華文化的薪火,又在多元文明的互動、對話、融合中,使中華文化的薪火愈燃愈旺。我們既不是像馮友蘭那樣,接着宋明理學中程朱之理體學講,也不是像熊十力、梁漱溟那樣接着陸王之心體學講,而是自己講,講自己,以建構體現21世紀時代精神之精華的、化解當代人類所共同面臨衝突和危機的中華民族的新文化、新哲學理論思維體系。這是作為炎黃子孫的不可推卸的歷史使命和應盡的職責。 為萬世開太平 中華民族幾千年前就期望開太平的大同世界,直到孫中山祈求開出『天下為公』的太平盛世。中國人為實現『為萬世開太平』的價值理想的和合可能世界,自強不息地、前赴後繼地奮鬥了幾千年。今天,我們仍然為萬世開太平,而奮發圖強,建設和諧社會、和諧世界的太平世。 如何開萬世之太平?【大學】的三綱領,八條目指出了其要旨。『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人去其舊染而成新人,而達到善的極至,便是一個太平之世。成新人、止於至善的前提和基礎是明明德。如何才能明明德?這就需要格物、致和、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一整體的內聖外王的工夫。從格物而窮盡天地萬物的道理、原理,從而獲得宇宙、社會、人生的知識。由而反歸人的意識,使之誠實,於是心之所發動無一不是誠善之心,這樣心就端正,而無邪念。這是講明明德的如何修身的內聖之事。『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這是『新民』之事。齊家、治國,這是外王之事,最後達到平天下的價值理想世界。 張載的四句教,構建了『為天地立心』的形而上本體,『為生民立命』給本體提供了依據,生民經『為往聖繼絕學』的覺解和內聖外王的修身養性工夫,而通達『為萬世開太平』的價值理想境界,構成既立天極,又立人極的天人不二的圓融無礙的哲學理論思維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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