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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陈道子夜入景阳营 玉山郎赘姻猿臂寨

结水浒全传(荡寇志)作者:俞万春发布:福哥

2020-5-26 01:34

    话说希真闻丽卿到来,便传令宣他进帐。丽卿带着几个女兵,上帐来参见父亲,道了万福,又见了众将。希真见丽卿精神复元,较前更觉充满,心中甚喜,便道:『痴丫头,不在山寨,来此做甚?』丽卿道:『一者孩儿足足坐了四十九日,已将息好了,来爹爹前请安;二者闻知得什么祝永清了得,孩儿要会会他,同他分个上下,决个雌雄。』希真道:『这事用你不着,你回去同真将军牢守营寨。大姨夫,并众将、表兄,我且不要他出战,何况你。』慧娘道:『姨夫要收降祝永清,只以智取,不用力敌。』丽卿笑道:『爹爹惯做气闷事。兵来将挡,为何不同他厮杀?既是爹爹要活的,也容易,孩儿不去弄杀他,只活擒来便了。』希真顿着脚道:『不要你管,只顾替我回去!』帐上帐下侍立的将弁,都暗暗的笑。丽卿恐怕老儿发作,只得退下来。忽然又转身道:『爹爹如要出战,千万来叫孩儿!』希真道:『晓得了,会来叫你。只顾回去,快走!』慧娘送丽卿出去,丽卿道:『秀妹妹,如果爹爹出阵,不来叫我时,你把我个信,待我抄入那厮阵后,杀他个落花流水。』慧娘道:『姨夫自有妙算,军营里论不得家人父子,姊姊切不可去乱做,着姨夫收罗不来。』丽卿笑道:『我怕不省得,不过这般说。』辞了慧娘上马,带着女兵怏怏而回。

    却说永清的差人回营,说希真如此形状,永清嘿然。守了两日,永清那里耐得,便提兵马来攻打希真的寨子。那希真枪炮弓弩 ,守得铁桶也似,那里攻得进。一连攻了好几日,没个破绽,永清十分纳闷。那魏虎臣不得捷音,只管雪片也似文书来催进兵。差官来一次,便滋扰一番,永清被他头也吵昏了。可怜那祝永清是武职,爵位又不大,平素又不贪赃,那里来得钱财,真弄得个左支右绌。最后来的一个,乃是魏虎臣的体己干办,叫做沈明,比前来的更凶,勒定了要若干银子,方肯去回话。祝永清那里打算得出,只得陪话道:『长官,并非我小气量,须念我永清此次系是苦差,那里是赚钱之处。我身上一切使用,都是公帑。兵马钱粮,丝毫不能侵蚀。长官能格外矜全,永清感泐在心,实非昧良之人。此刻现钱,实将不出。长官肯容纳,我这口红鏐宝剑,系传家之宝,价值千金,你权且将去做质当。我凯旋后,便来赎取。你如等不得,竟去卖了,我也不怨。』那沈明那里肯收,发话道:『祝防御,你是晓事的!你说是苦差,偏我这差是甜的?自古道:天无自使人,朝廷不差饿兵。既要我替你出力,却又这般扣算。你不要把冷债抵官粮,这口铁剑,一时叫我卖与那个?祝防御,你得胜后也指望高升,不要大才小用。』永清忍气吞声,说道:『长官,非是我扣算。你看我的簿书上,钱粮支销之外,有多余的,你便尽数取了去。委实无从措办。』沈明道:『也也也,你这话明是撞我!总管相公不过叫我催你进兵,并不叫我来查账,你抬这话来压我。祝防御,你便丝毫不添,我也不好再说,便就此告辞了,你的干系你自己去剖。』

    沈明正发作时,忽听得一片呐喊。永清大惊,忙出帐看时,原来众兵将问得此信,俱大怒 ,说道:『我们在此不顾身家性命,他却来鬼混,便杀了这厮!』一齐拥入中军,鼓噪起来。永清喝住,道:『你们何故?』众军道:『我们要杀差官。』永清掣剑在手,道:『上司来人,谁敢无礼!我等强杀是他的属僚。你等既要妄为,先杀了我。』众军都不敢动。两个团练上前禀道:『众人非敢作乱,实为主将抱不平。』永清插了剑,道:『虽是诸君爱我,实是害我。差官我自开发,不劳众位耽忧。』两个团练又道:『今众人情愿公派了,开发他去。』永清道:『这如何使得!诸君随我在此,同与皇家出力,只因我才力不胜,以致不速成功,岂可因我,累及你们。那个是有余的!』众军大呼道:『我们也出师几番,那有将军这般分甘共苦。今日便要我们的性命,有谁不肯,将军不必耽忧。』那众官兵不由永清主意,都纷纷归到帐房,各人攒凑银两,须臾积少成多,都堆在面前,便请那差官出来,同他说明了。那沈明一来见银两比所要之数差不多,二来也怕激变,当真做出来,便笑着说道:『都为将军的考成,并非沈某一人落腰。魏相公前你放心,我会替你包荒。』永清陪笑谢道:『全仗长官周旋则个。』那沈明收了银两,带了从人,回景阳镇去了。

    永清送他出营,回中军升帐,便叫军政司:『把钱粮银两,透支了发还众军。将来有侵蚀后患,都我一人承当。』军政司禀道:『营里粮米草料只敷十余日 ,屡次行文去催,终不见到,怎好?』永清道:『我自有道理,你只管发与他们。』众军无不感叹。永清又恐他们心变,亲去各营伍安抚一番,方才议出战之事。永清道:『我等粮尽,利在速战,诸君鼓励锐气,随我去攻打寨子。』

    当日永清提兵来希真营前挑战,希真只不出来,由你叫骂,只推耳聋。永清守到天黑,不见一个敌兵 ,只得回营。次日又去叫战,希真还你个老主意,只是不出。永清没奈何,仍就收兵。到了第三日,永清叫众军预备冲车攻打。旗门开处,先放出四五辆冲车,直冲过去,却都颠入营前濠沟里去了。永清知不济事,不敢再放,喝令众军搬泥运上去填濠沟。怎敌得土闉上的枪炮,撒豆儿般的打来。吃打杀了些军汉,其余的都逃了回来。只见希真营里一个号炮飞起,营门大开。永清只道他出战,便的齐队伍等待。往营里望去,远远中军帐上,希真同众将饮酒,帐下大吹大擂的作乐。永清大怒,叫把那三百斤的荡寇炮,对营门里打进去。这里方点旺门药,希真营里早竖起十几层的软壁。那炮子雷吼般的飞进去,吃那软壁挡住,都滚入地坑里去了。听那里面,鼓乐并不断绝。把个永清的肚皮几乎气得绷破。只见希真的营门闭了,上闉里面忽然涌起一座飞楼,离地数丈。那飞楼上端坐着一位美貌佳人,手拿着一柄羊脂白玉如意,指着永清叫道:『祝将军听者:我乃刘将军之女刘慧娘也。陈将军叫我传令与你,道你辛苦了,且请回去将息。若要交手,你选个好日子,再来纳命。』永清大怒道:『你原来是云龙的老婆!我看云龙兄弟的面上,不来射你。你快去叫陈希真早早归降,倘再执迷,打破寨子,连你父女性命都不保,休怪我无情。』慧娘唏唏笑道:『玉山郎,你休恁的逞能!我同你是仇敌,谁稀罕你留情。你既技痒,要射便射。』永清骂道:『贱人,不识起倒!』认真一箭飕的射上去,那慧娘面前霍的飞出一片五色云牌,乃是生牛皮缉就,彩色画的,挡住了那枝箭。永清转怒,叫放枪炮。慧娘叫四健卒拔去桦车销儿,那座飞楼豁喇喇的溜下去了。看看天晚,永清忍着一肚皮气,只好回营。希真并不来追赶。永清想道:『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总是我不会攻他。那刘广的女儿果然奇巧,可借都做了贼。』

    次日一早,永清也不去攻打,便离了大营,带着百十骑军马,团团去看那猿臂寨的形势。只见各处防护得严密 ,叹息了一回,回到营里,对众将道:『此地果然急切难攻。我的意见,若肯容我在芦川上流屯扎,左依高山,右据芦川。把沂州官兵调赴景阳镇,弥补额数;我们的钱粮,就在沂州汇支。各处附近村落都移徙了,由百姓自己据守险要,着那厮无处看相。他要出来抢劫,我就纵兵厮杀。他不出来,我只干守着。不过一年,那厮粮尽,饿也要饿杀他。只是魏相公怎肯信我的话?再不然,还有一法,我等把兵马四散屯开,分头据险。那厮攻我们不能,不得不分头把守,教他猜不出我何处进兵。我却忽聚做一处,攻打他一路。便擒不到陈希真,也杀他一个五星四散。然也须二十余日,方好成功。』谢德道:『此计大妙,但只是粮草不敷。』永清道:『我已差人赍信去沂州府乞借,尚未回来。』

    正说话间,辕门官报进来道:『陈希真遣人下书。』永清唤入,拆信来看,上写道:『闻将军大军缺粮,特奉上粮米二千斛 ,以便相持,幸勿阻却。』永清大怒道:『匹夫怎敢小觑我!本当斩你的头,今借你回去说你主将:早晚必为我擒,何得相戏!我不杀你,快走。』忽然又叫来人转来道:『你再去说:如果他肯归降,但有山高水低,我一力承当。我顶天立地,决不食言。如其不能,早来纳命。快去,快去!』来人抱头鼠窜而去。须臾,左右说:『那厮并不把粮车收回,都丢在营前空地上。』永清去看果然,便传令都放火烧了他的,遂与众将商议分兵据险。忽报:『魏相公处又有差官旋风般的来也!』永清大惊,连忙接入,乃是沈明的兄弟沈安,赍着一角公文,封着一口剑,递与永清。永清拆封看时,上写着道:『汝自立军令状,讨这差使,只道汝有多少了得。如今一月有余,靡费无数钱粮,只捉得几个小贼算什么!现在合镇纷纷谣讲,汝受陈希真贿赂,不肯进兵。虽无确据,然究竟何故按兵不动?如所云「陈希真才有可用,欲以缓功收伏」,此言吾未发,岂汝所得做主,甚属混账!今封来剑一口,再限汝三日,如不能擒斩陈希真。速将汝首来见。檄到如律令。』永清看罢,气得说不出话来,少久开言道:『并非永清按兵不动,连日在此攻打,不能取胜。长官不信,帐上帐下大小将弁,那个不好问。说我受贿赂,一发影迹俱无。』沈安道:『那个我不晓得,只是魏相公钧旨,叫我守候,立等提陈希真。三日后捉不得,便请将军尊裁。我也是奉上差遣,盖不由己。』永清道:『长官劳顿,且去将息,我自有道理。』遂着人去看待。

    永清仰天大叹道:『我祝永清忠心,惟皇天可表。我本欲报效朝廷,不意都把祸患兜揽在自己身上,我直如此命悭!罢了,罢了 ,死于法,何如死于敌?做小卒的且为国家死难,大宋祖宗鉴我微臣今日之心。天彪阿舅,你不去,我何至有今日!』便召众将齐集,把檄文与众人看了,说道:『主帅如此严切,我如何再活得去,明日便是我致命之日。不要害了别人。』便把兵符印信交付谢娄二将军,『明日我只单枪匹马杀出去,不回来了。』众军一齐流涕叩头道:『望将军从长计较。便要出战,我等同去,便死也甘心。』永清道:『不可。诸君功名远大,岂比我一事无成。我意已决,诸君不要阻我。』众人见劝不住,都流泪而散。

    当晚,永清叫预备了香案,朝东京遥拜了官家,又朝本乡拜了,止不住泪如泉涌 ,回顾两个亲随道:『我岂怕死,只恨的是这般死,陈希真不知谁来收伏他。此人日后必为天下大患,但愿他那封信是真话才好。我幸有哥子万年,祖宗之脉不斩,梁山泊的大仇也只好望他去报。我也无甚不了的事,只有云龙兄弟托我写一手卷,未曾与他写。今日却不携来,只好另取纸写与他。』便叫磨墨。执着笔相了一相,一时触动,便把诸葛武侯的【后出师表】写上。笔如龙蛇夭矫,一气挥完,诵了一遍,然后着款道:『仪封祝永清绝笔。』又看了看,叹道:『好死得不值!』把来卷好。又写了三封书信:一封与云天彪诀别!一封与兄万年,托以宗祠香火,一封与师父栾廷芳。写毕,都与亲随收了,便命取酒来痛饮,低着头周身看看,流泪道:『你明日此刻,好道粉碎了。』又看那口红鏐宝剑道:『你不值伴我,何苦吃别人贱你,明日送你到万年兄处去。』又饮了数杯。

    听外面更鼓,已是三更五点,头目来禀请过六次口号。忽见一个牙将入帐来密禀道:『适才伏路兵提了一个奸细,他说是主将的至亲,有密计要见主将。小将们不好绑缚他。』永清疑道:『是谁?你见是怎般模样?』牙将道:『他把青绢包脸 ,不许我们看。他说恐走漏消息,待见主将,方肯照面。搜他身边,也无兵刃,现在帐外候着。』永清叫押进来。只见那人身长八尺,凛凛一躯,青绢包脸,身穿一件大袖青衫,垂着手,立在面前。永清道:『你是谁?与我何亲?有甚密计?』那人道:『我是将军至戚,今特不避刀斧,来献此计。将军依我,管教立擒陈希真,只在今夜成功。』永清大疑,声音又听不出,问道:『足下究系何人,莫非是刘广?』那人摇头道:『不是,不是。机密不可泄漏,将军叱退左右,我与将军照面。』永清又叫身上搜了,果没有暗器,便叫从人都回避,立起身,撰着剑靶,说道:『有话但说。』只见那人不慌不忙,报去了青绢,露出脸来。永清在灯光下一看,吃了一惊。你道是谁?更非别人,便是陈希真的正身。永清喝道:『你这厮夤夜来此何故?』希真道:『特遵将军教言,来此请死。』永清大怒道:『你休这般举止,快回去,明日与你阵上相见。』希真道:『将军容禀:不用阵上阵下,希真也是好男子,阵上吃你擒斩,我也不甘。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岂肯连累别人。希真被奸臣污吏逼得无处容身,不意反害了将军,左右为难,今特就英雄前请死,伏乞尊裁。』说罢,跪在地下。永清道:『好汉,你如今肯归降了?』希真道:『将军教希真归降那个?除非官家降诏,我便归降。不然,那怕蔡京、童贯、高俅都来,希真愿与他决一死战。我若肯降,须带了大众在阵前面缚,岂肯一人夤夜到此?今只是佩服将军,不忍二雄并灭,宁可我亡。你要斩便请刀斧,要囚便请槛车。希真死在英雄手里,誓不绉眉,只是不降。』

    永清沉吟良久道:『罢,罢,罢,杀你我不仁,救你我不义。陈将军 ,你日后果能不负前书之言,不忘君恩,我祝永清死也瞑目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面说,一面飕的抽出那口红鏐剑,往喉咙上就勒。慌得希真忙抢上,扳住臂膊叫道:『将军快不要如此,希真实为来救将军!将军如此,希真罪愈重大,请先斩希真。』说罢放声大哭。永清道:『将军,你莫非要我降你?』希真道:『希真已误,焉敢再误将军。将军去就,我不敢定,只求早决了希真。』看官,自古道:惺惺借惺惺,好汉爱好汉。永清已是佩服希真,又见了这般光景,心里忖道:『不道世上竟有这等奇人,我若迳直灭了他,不但吃天下笑,就是良心上也下不得。只是他的真假,还测摸不得,待我再探他一探。』永清道:『这等说,只是我做负心人怎使得?』希真道:『何妨,我自己情愿。』永清道:『既如此,瞒生人眼,暂屈将军缚一缚,景阳镇山高水低尽在我。』说罢,便取出绳索。希真道:『这有何难!』跪在地,反剪着手待缚。

    永清见他面不改色,撒了绳索,抱起希真,推在座上,纳头便拜道:『陈将军 ,我祝永清今日心服了你也!倘蒙不弃,愿终身执鞭随镫,供作仆隶,万死不辞。』希真答拜道:『亡命希真,无处容身,作此避罪之举。将军前程远大,岂可如此?还望将军雄裁。如蒙见爱,得收残骨归土足矣,岂敢怨怅将军。』永清道:『将军何出此言!永清蒙将军屡次生全,我今日宁可碎尸万段,岂忍伤害你,只望将军收录。』希真道:『既蒙见赦,愿听教言。』遂磕头拜谢。永清道:『陈将军且慢。也须要依我三件事,我便倾心吐胆归降了。不然,情愿自死。』希真道:『莫说三件,三十件都依得。』永清道:『第一件,你既说暂时避难,不敢背叛朝廷,日后必须受招安;第二件,梁山泊系永清切齿深仇,你不许和他连好;第三件,你日后俄延着不肯归降朝廷,我就飘然远去,你却不许留我。这三件依得依不得,只此刻便求明示。』希真笑道:『将军口里的话,都是希真心里的话。我若背叛,何不竟去投梁山?他那里怕容我不得,何苦自立门户?梁山泊不是阁下的对头,却是希真日后的贽见礼。前二件依了,第三件自不必说。』永清大喜。二人同拜了九拜,立起身,永清道:『陈将军不可久留,便请归营。明日交锋,永清卖阵受擒便了。』希真道:『不可。将军一世威名,岂好如此!』永清沉吟道:『既这般说,将军暂留,明日并马同去便了。』永清让希真坐地,仍叫蒙了脸,各诉心腹。听更鼓已是五更二点,少刻两个团练入帐禀问道:『主将,此人来献何计?』永清道:『便是我的恩人,依他的妙计,恰能擒陈希真。明日便见分晓。』二将无言各退。

    天将黎明,忽听得营外呐喊震天,战鼓齐鸣,报进来道:『这番贼营里兵马来了。』永清便传令迎战。营前营后大小官军,齐声愿出。永清便叫都去。谢娄二将忙禀道:『那有全营兵马都出之理 ,万一有伏兵劫营,怎处?』永清道:『二位将军不知,上阵自见。』遂发炮出营,另备一匹马与希真骑了,并马而出。众人都不知其故。出营列成阵势,只见刘广跃马横刀,大叫:『祝永清,我家陈将军怎地了?』希真纵马出到垓心,撤去青绢,叫道:『姨丈,我回来也!』众皆大喜,官军皆惊。永清随在后面,带了亲随,也到该心,勒回马对本阵大叫道:『诸君听者:不是我祝永清心变,只因魏虎臣逼我太甚。陈希真大恩大德,轻入虎穴来救我的性命,我因此感激,已归降了他也。诸君回景阳镇,替我代回报魏虎臣,日后遣将调兵,不可恁地性急。我去了!』说罢,竟归希真阵里去了。这边谢娄二将并众军都大惊。只听得一声大喊道:『我等没家小的情愿随祝将军归降!』有六七百人都纷纷的奔了过去,谢娄二人那里止得住。其余的在阵上,望着那边磕头不已,都放声痛哭。永清在那边也下马答拜。希真大吹大擂,掌得胜鼓,拥簇着祝永清回营。

    这边谢娄二位团练只得收兵。二人对那四个提辖说道:『此事怎了?我等回景阳镇如何回话?魏总管心地窄狭,极多猜疑,我们身上怎得干净?看来大家都隐瞒着,只说祝将军同那干人都失陷遭擒了,此计如何?』众人都道:『也只好如此 ,不然怎了。』大家计议了一回,便去请那差官沈安出来,都求他包荒。那沈安听说反了祝永清,也吃了一惊,及见众人求他如此撒谎,他拿捏着,那里肯担承,说道:『这个血海的干系,我担不起。你们要说,自己去说。』众人再三哀求,他只是不肯依允。恼得谢德性起,飕的抽出那口腰刀,顺手一挥,沈安早已变作两段,骂道:『看你这厮依允不依允!』娄熊把他手下的人都结果了。四个提辖道:『杀了他怎了?』谢德、娄熊齐说道:『怕怎地!大家说他降了贼,众口一词,瞒得实腾腾地。倘走了风,魏虎臣不能相容,大家反他娘。』众人商议定了,遍告各营,拔寨都回景阳镇。谢娄二将尚未动身,众军已纷纷的先走了一半,前呼后叫,喧哗不止,一路抢夺粮食牛马。谢娄二将那里禁止得。不说官军都回景阳镇。

    却说陈希真得了祝永清,如获异宝。原来希真早有细作在景阳镇,买通魏虎臣的近身人,凡永清营里的虚实,都尽知道;又布散谣言 ,说他受贿,离间得他上下不和,然后收了他。古人说得好:奸臣在内,大将断不能立功于外。况魏虎臣又是他的上司,一发掣肘。当时希真迎进大营,到中军帐上,希真先拜道:『我陈希真素无食着,今见将军,遏不住心中欢喜。』永清拜道:『小将无知,屡次触犯威严,幸蒙收录,正如披云见日。』又与众人都见了。希真待永清以上宾之礼,对众将道:『祝将军,老夫将性命换来的,诸位将军幸勿轻视。』众皆大笑。

    当日杀猪宰羊,大开筵席,奏军中得胜之乐,搞赏三军。又差人打探官兵都拔寨去远,也收兵回山。真祥麟、苟英率领众头目来迎 ,希真道:『小女如何不来?』真祥磷道:『姑娘嫌闷,带了随身女头目,到山后围猎耍子去了。』众人都到了正厅上,希真开言道:『祝将军,希真实敬爱你不过,与你结忘年交如何?』永清道:『小将何敢妄僭。既承雅爱,愿拜将军为师。』希真还要谦让,众将都道:『祝将军之言是也。』当日祝永清拜希真为师,执弟子礼。

    众皆大喜,连日庆贺。希真把那新降的六七百人,都安顿了。永清道:『弟子在此安居,家兄万年在永寿司寨,弟子投降 ,官司必然累他,怎好?』希真道:『贤弟所虑甚是,何不就屈贤弟一行,劝他同来聚义。』永清道:『不可。我这万年家兄,性最耿直,非言词所能动,只好用计诱他来。』希真道:『计将安在?』永清道:『魏虎臣的兵符虽已交出,他的印花弟子却有在这里,就描摹了他,捏造一角公移,到永寿司寨总管处,调他星夜来此助战。弟子再亲笔写一封告急书信。他闻知弟子受困,必不怠慢。诱他到张家道口,请几位将军劫了他来,那时再以礼劝他,自然归降了。』希真大喜道:『此计最妙。你便写起信来,我有心腹人去。』永清又道:『我这万年哥子,本事也了得,要生擒他甚不容易,须遣上将去才好。』希真道:『我自有道理。』便当时做好假文、假信,差心腹人到永寿司寨去行事。这里希真差刘麒、刘麟、真祥麟三人,同去张家道口劫祝万年。希真吩咐道:『如此如此,用蒙汗药麻得翻更妙;如不能,再和他力战。』众人领命,都扮做客商去了。

    希真道:『贤弟共有几位昆玉?』永清道:『弟子同胞弟兄三人。长的是万茂,便是祝朝奉;次的就是万年;弟子第三,却是同父异母。起先弟子族分最盛,亲堂弟兄有二十余人,子侄不下数十。其余繁支 ,不能悉纪,也有三四百人。自那年遭梁山泊狂贼蹂躏,只剩得弟子兄弟两个了。幸亏同叔父在东京,若同在一处,也必不免。』说罢,切齿竖发,眼中流泪。希真亦叹息不已,又问道:『贤弟与令长兄,何年纪相远?』永清道:『弟子系是庶出的。弟子嫡母云氏,就是云威外祖的侄女,只生万茂兄一人。弟子庶母共三人:长王氏,无出;次张氏,生万年兄;弟子生母李氏,年度最小。先君讳太和,在日曾官拜都虞候,晚年来隐居山林,潇洒待酒。弟子生母系姑苏元和县人,诗词翰墨,无不精妙,最得先君的宠爱。凡是弟子的史书文墨,皆出自慈训,并不受业他人。先君见背,弟子那时方十五岁。先慈刲股治疗,不愈,哭泣失明,每日只饮蜜水数杯,哀毁而殁。次年弟子便同万年见随叔父进京,家中就遭了大难。』希真听罢,又起敬叹息,问道:『令兄都是万字头,贤弟为何取永字?』永清道:『因先生母的讳,是「万珠」二字。』希真道:『令叔今在东京作何贵干?』永清道:『做祥符县的县丞,今年二月因病不在了。』

    永清说明谱系,希真蓦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贤弟可曾完姻否?』永清道:『四海飘荡,功名不就,那里讲到聘定妻室。就为宗祀起见 ,也一时不得良缘。』希真道:『贤弟,你少坐。』希真忙入后堂,叫从人道:『请姑娘出来。』丽卿听得老儿呼唤,笑嘻嘻的忙出来,问道:『爹爹呼唤孩儿,必有事故?』希真道:『为你这孽障的终身大事。我往常看你的姻缘在此地,今日有了,与你寻得头好女婿。』丽卿惊道:『爹爹又要把我许与那个?』希真笑道:『便是云龙的表兄祝永清。他果然英雄,配得你过。我儿,你归了他,我也完了一条心,不知你心下如何?你若依允,我便出口。』丽卿道:『爹爹怎说这话!你年过半百,又没有个儿子,只一个女儿,孩儿主意已定,要伏侍你到老,一世不嫁了。』希真道:『虽然难得你这番孝心,但是婚嫁男女大事,如何废得。如今他又无家舍,招赘在此,同我的儿女一般。你两个都孝顺我,我无子而有子,你无夫而有夫,岂不是两全其美!』丽卿道:『爹爹既这般说,由爹爹与孩儿做主便了。只要他待得爹爹好,孩儿就把身子托付他。爹爹看得中,量必不错。』

    希真听了大喜,当即出来,对永清道:『老夫有一言,未便启齿,贤弟须要依我。』永清道:『恩师有何清诲?』希真道:『贤弟既无妻室 ,老夫只有一个爱女,小字丽卿。今年也是十九岁,与贤弟同庚。若论兵机韬略,却远不及贤弟。若论武艺,也还去得。贤弟不嫌寒微,老夫愿备妆奁,招你为婿。』永清听罢,连忙道:『恩师容禀:久闻小姐乃是女中丈夫,永清何人,敢攀附神仙!』希真笑着说道:『我意已决,你不必过谦了。不用恩师弟子,竟翁婿称呼罢。』永清拜谢。希真遂遍告众位头领,众头领都来贺喜。希真便商议择吉日合卺,永清道:『弟子有下情告禀:弟子有期服未满,须明年三月,方好合卺。』希真道:『既如此,就依你明年三月。只是我也有一言……』正是:百年伉俪双珠合,千里姻缘一线穿。有分教:两个多情种子,合成千古美谈!一对绝世英雄,配就神仙眷属。不知希真说甚言语,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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